“會師薩爾圖!拿下大油田!”
“同誌們,前進--!”
突然,吉普車來了一個180度轉向。餘秋裏猛地豎起身子,奮力將手揮向前方,喊著震天動地的口號……“會師薩爾圖!”
“拿下大油田!”
“前進--!”
口號聲、腳步聲、車輪聲……彙成一片驚天動地之聲。這不是導演的電影,這是1960年春天在東北大平原上發生的真實一幕。我曾對幾個著名電影電視導演說這樣的話:僅憑這一幕,你們就可以拍出新中國建設史上最精彩感人的一部驚世之作。
我不知道中國有沒有這樣的優秀導演。而現在我書中描述的鬆遼石油大會戰中“揮師北上”
的宏大場景,其“大導演”是餘秋裏。他所導演的這一出戲已經成為新中國建設史上的經典一幕而載入史冊。
“啊哎!那勁頭呀,我是描繪不出來的!”時任行政處長的劉文明感受也許最深。他是揮師北上中負責財物的一位處長--其實是個“光杆司令”。
3月16日那天,劉文明和十幾名處、科級幹部接到揮師北上的命令後,立即乘卡車從高台子村出發,前往薩爾圖報到。他是行政處長嘛,大小也是個官,也有車坐。可北大荒的1960年3月,仍然大雪紛飛,一路寒風剌骨,一百多裏路,停停走走,用了大半天時間。到薩爾圖時,他的腿凍得半天伸不直。那時薩爾圖啥都沒有--除了傳說中的“月亮”還在腳底下睡覺外,什麼都沒有。石油大軍能找到一間牛棚便是好運了。
“老劉,你來啦!太好了太好了!”三探區指揮宋振明見自己的老部下出現,欣喜萬分。他往四周一指:“你看看,這兒亂成了團,我快急死了。哎,你來當我們三探區的行政處長吧!”
“行,你給我多少人?幾間房子?多少東西?”劉文明聽說有活幹,挺高興。
“人有一個,就是你自己。房子和東西一樣也沒有。”宋振明說。
劉文明拍大腿了:“我的老天爺,你不是要我命嘛!這人山人海的都呆在雪地裏,要吃沒吃、要睡沒地方睡,你讓我當行政處長,人家不把我皮都要扒掉嘛,宋指揮你幹脆讓我上吊去吧!”
“少囉嗦啊!
五天之內,你要準備出五千人的吃和住。完不成任務,我再找個牛棚讓你去上吊!”宋振明人高馬大,雙眼一瞪,說完就忙其他的去了。
劉文明愣在雪地裏想哭都沒地方蹲下身子。
“聽說部裏唐克司長現在在安達,你趕緊去找他。”探區黨委副書記李雲過來悄悄對劉文明出了個點子。
劉文明一聽,沒多想一下,立即趕到火車站,買了一張到安達的票。聽到石油部的會戰領導們就住在離火車站一二百米的第二馬車店,劉文明沒費勁就找到了唐克司長。
“找我幹啥?”一頭埋在辦公桌上正翻閱著堆積如山的各種報表和材料的唐克司長見麵前有人站著,便問。
“我找你要鍋、碗、瓢、盆,還要帳篷。”
“那你看著我這兒有什麼你就拿吧!”唐克頭也不抬地說。
“這哪夠?我要五千套呢!”
唐克一驚,抬頭頗為怒氣地問:“你是誰呀?你把我的拿走不就得了,怎麼要那麼多?”
劉文明趕忙自我介紹:“我是三探區的行政處長,宋指揮剛任命的。他讓我五天內要保證五千人的吃住問題。”
唐克明白了,直直腰杆,說:“東西是沒有,可倒是有點錢,我讓財務的同誌開張支票先給你們撥點。”
劉文明連連點頭,眼睛又不覺落在唐司長辦公桌上的一個茶具:“還要這個。”他用手指指。
唐克一愣,繼而笑了:“行,你再把這屋裏的兩個暖水瓶也拿去吧!”
劉文明伸開雙臂,“呼啦”一下把唐司長的幾樣家當全都卷跑了。
回到薩爾圖,劉文明立即著手支起行政處,他和宋振明又派來的幾個同誌一起在牛棚的一角設了一個辦公室和一個倉庫。又兵分兩路:一路上哈爾濱、齊齊哈爾購買物資,一路則在薩爾圖火車站旁負責接待參加會戰的大隊人馬。
來的人太猛了,前五天就一下上了六七千人。開始是一個鍋做飯,從早到晚的做也隻能供每人吃一頓,不少會戰人員隻能到火車站的幾個小店裏買幹糧吃。那薩爾圖才有幾個小店嘛!
兩天就把所有的小店存的東西全部吃了個精光。劉文明他們隻好後來又架了三大口鍋,仍然整天整夜的燒啊燒……到底一天燒了多少鍋,給了多少人吃,劉文明他們都搞不清。反正有兩點他們是清楚的:吃飯的人都是來參加會戰的,全是自己人,因為當地基本沒有老百姓;二是說好了凡是路過這兒的下屬隊伍,行政處接待點隻管一人一頓飯,常在薩爾圖的機關人員一人吃兩頓。那會兒人的自覺性高,不太可能有人多偷吃一頓。當然,吃飯是不用付錢的。
掌握會戰物資大權的劉文明他們挺會動腦筋,凡看到披羊皮的,就知道是玉門、新疆和青海那邊來的,給他們的物資就是帳篷和鍋、碗、瓢、盆;凡是看到穿工服單薄的,就知道是四川來的,除了上麵的物資外,還另加一條毯子和一件棉衣。人群中更多的是那些頭戴軍帽、身穿軍裝的轉業軍人。他們最好對付,給一頓飯吃,再說一聲“向解放軍學習”,就完事了。
會戰大軍來到薩爾圖,不管怎麼說,多少還有人管他們一頓飯,可當他們再往戰區的工作點落腳時,才發現真正的困難還在後麵呢!
那是啥工作點嘛!一片荒原,除了冰天雪地,什麼也沒有!
薛國邦可能是運氣最好的一個。他的采油隊一到薩爾圖,指揮部就把接收薩66井的任務交給了他--老薛是玉門油田的全國勞動模範,薩爾圖眼下就一口出油井,他能得到這樣的任務是挺光榮的事。老薛他們3月18日到的薩爾圖,大夥兒沒在薩爾圖歇腳,第一天就步行到了井場。那時行李和工具啥都沒有到,原來的鑽井隊即基本搬完了東西,隻留下一間值班房。老薛他們就湊合過了夜。第二天鑽井隊連值班房都搬光了,整個薩66號井成了一處光屁股井,還有就是周圍的一片荒原。白天,老薛趕緊上薩爾圖指揮部領到了一口鍋和一袋糧食--劉文明他們告訴老薛:“你們可別再來領東西啊!這已經是特殊照顧你們了!”意思是再來領也不會有啥東西給你們了。
飯總得吃嘛!大夥兒從荒原上撿了些柴草,總算開了兩頓飯。白天日子好打發,夜間可就慘了。十幾人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冬下,一無房子,二無被褥,老薛他們隻好抱成一團,圍在一堆柴火前跑著圈子取暖。實在再吃不消,有人就幹脆張開嗓門,來一段秦腔,那一夜他們把周圍的狼群嚇得不知是咋回事地蹲在地上不敢靠前一步。這是第三天。
第四天,老薛有些著急了,這樣呆著不是事,好不容易在井台周圍發現了鑽井隊遺忘的一把管鉗,於是他分組讓同誌們輪流修理起油井,以保證繼續出油。其他的人則跑到薩爾圖去要回了一頂帳篷。這一夜大夥兒說是來鬆遼後過的最幸福一夜:他們把帳篷鋪在地,當做大被褥子,鋪一半蓋一半,人就在中間睡著……第五天行李和工具總算到了。大夥兒高興得跳起來,一大早就上薩爾圖火車站搬遷東西。指揮部的人說,沒有車給你們拉東西,你們自己想法吧。這不算什麼事。老薛他們連背帶抬將工具和行李運到井場,下午大夥兒就把帳篷一支,行李還來不及打開,便開始忙著采井前的準備。哪知,突然老天變臉,一陣狂風刮來,並且越刮越猛,剛支起的帳篷,被卷起跑了好幾米。十幾個人手忙腳亂去逮住帳篷,可就是敵不過狂風。
老薛火了:“我們到大慶是來幹啥的?參加大會戰的呀!可連頂帳篷都支不住,還拿什麼大油田?”
隊員們不言聲了,憋足勁,說啥也要把“家”安住!十幾個人也不知哪兒添來的猛虎下山之勁。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
狂風中,帳篷終於立住腳。這個時候東方已露晨曦……五天五夜,這是老薛他們上鬆遼的初曆會戰的日子。薛國邦是後來大慶“五麵紅旗”之一,南戰北征的他,為中國石油事業鞠躬盡瘁,屢屢負傷積疾,現今他仍在大慶安度晚年。那天我說要采訪他,大慶的同誌說老人家肯定現在說不了多少話,限我采訪他半小時。哪知我到他家後一談起當年的會戰,幾個小時裏老人家就沒有停過話。
比薛國邦晚來幾天的玉門石油大軍中還有一個人更了不得。他一下火車,拔開雙腿就奔到一片大草原上,“撲嗵”跪下雙膝,用力摳起一把土,然後仰天大喊:“這下咱們可是掉進大油海裏啦!甩開膀子幹吧!”
這個中年男子,個頭不高,說起話來,震地動天。他瞅著車站上人山人海的都擠在那兒不是找隊伍,就是向接待處的人問這問那,便火衝衝地大步流星般的跑到那個牛棚改的指揮部,也不問誰是領導誰是管事的人,劈頭蓋腦吼道:“我們的井位在哪兒呀!鑽機到了沒有?這裏打井的最高記錄是多少?”
頓時亂哄哄的指揮部裏被這吼聲震得靜靜的,人們回頭一看:嘿,這不是玉門的老先進王進喜嗎?
王進喜來啦!王勞模好!
大夥兒有人見過他,有人聽說過他,這王進喜原來果真厲害啊!指揮部的幹部和前來領東西接受任務的人都向他圍過來。
“我是來問任務的,你們快告訴我吧!”王進喜瞪著眼睛,隻對指揮部的幹部說話。
指揮部的同誌隻好笑言相答:王隊長,你們1205隊第一口井是薩55號,在馬家窯附近。王進喜一聽,轉身就出了那個牛棚。
“哎王隊長!讓你們隊的同誌在這兒吃一頓飯,我們準備著呢!”接待處的同誌在後麵拚命叫喊著,王進喜像沒聽到似的,直奔他的隊伍去。
全隊30多個人在馬家窯井場住下後,鑽機卻沒到,怎麼辦呢?第二天一早,王進喜衝大夥兒一揮手:走,上火車站去!
上火車站幹啥去?
幫著卸貨唄!沒看到車站上忙成這個樣?王進喜將鴨舌帽往額邊一拉,跳上貨車就幹了起來。隊員們沒轍,誰讓自己在全國勞模的井隊呢!
王進喜和井隊的30多名同誌就這樣,一到鬆遼便先當了七天義務裝卸工。第九天,他的1205隊鑽機到了,全隊人欣喜若狂,七手八腳便搬運起來。當時整個車站上隻有4台吊車,成千上萬的貨物都在等待排隊,輪到1205隊還不知何年何月。
王進喜急得直拉羊皮帽,問打過仗的指導員孫永臣怎麼辦?
孫指導員說:有一次他和戰友們守高地時子彈打光了,就用石頭跟敵人拚。
王進喜大喜:“對,我們就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人拉肩扛也得把鑽機運到井場!”說著,他就讓大家去找棕繩和撬杠,自己又在車站的人群中穿來竄去的,不知從哪兒弄來一輛“解放”牌汽車。
這回齊了,王進喜讓汽車倒在火車皮的旁邊,架好跳板,於是全隊37個人,你吼一聲,我吼一聲,硬是用了近一整天把幾百噸井台的設備靠人拉肩扛從火車上搬了下來,然後又像螞蟻搬骨頭似的一點點往井位挪動。似乎現在讀者們看我的筆下很簡單,其實王進喜他們幹這活費老力氣了!你猜猜,光兩台泥漿泵,每台就有七噸半重,四噸載量的“解放”被壓得輪胎“吱吱”亂叫,那兒會超載不是什麼事,而且應該說越有本事。王進喜他們就是靠這本事硬將自己隊上的所有裝備弄到了井位。這就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的經典作風。
後來餘秋裏聽到王進喜這句“經典語”覺得很好,就在大會上到處講:咱們為國家找油田,就這個麼條件,國家窮唄!等行嗎?不行!那怎麼辦?就要學王進喜的精神,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
話從部長嘴裏一出,就是行動的命令了,就成戰鬥口號了。說多了,有些知識分子和技術人員在嘀咕:這有條件要上沒說的,沒有條件也要上是不是有點違背科學規律啊?於是有人悄悄把這話反映到餘秋裏那兒。
餘秋裏一皺眉頭,猛地一甩右手:這樣吧,我們就說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上!
好!這就完整和科學了!其實在那個年代,即使說沒有條件也要上也沒錯到哪個地方去。就像王進喜隊上的指導員說的那樣,跟敵人打仗子彈打完了,不也是屬於“沒有條件”了唄!
可人家戰士用石頭跟敵人拚去!那也是既可稱沒有條件也要上,也可稱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上。“沒有條件也要上”裏包含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一種發揮人的能動性的精神,一種藐視一切困難的大無畏精神,其本身就是在科學地爭取條件過程,因此筆者不認為餘秋裏和王進喜他們最初的原話有什麼缺陷,相反更真實、形象和生動。
王進喜是了不得!別人到薩爾圖後看到人山人海亂哄哄的一片,也不知打哪兒幹起,或者等著上麵分配任務,安排工作時,他早把隊伍和設備拉到了井位。第一口井五天零五個小時完成了鑽井任務,而他本人五天零五個小時沒離過機台。還記得他下火車後跑到指揮部吼著問領導那幾句話嗎?其中最後一句就是“這裏打井的最高紀錄是多少?”他王進喜奔的是要在大慶會戰中爭頭挑戰績。1959年--也就是他來大慶時的前幾個月,他的井隊在玉門創造了年鑽井71000米的全國最高紀錄。這個數字相當於舊中國有鑽井史以來42年的總和。
你說王進喜了得嗎?他在鬆遼出現僅短短十幾天時間,就把幾萬人的鋼鐵大軍震得全都對他又敬佩又羨慕。你看他整天一身泥一身油的沒日沒夜摸爬滾打在機台,受了傷、拐了腿,一跛一拐地照常在風雪飛舞的井台上衝鋒陷陣。鑽機剛轉起來那會兒,附近沒有水。王進喜一吼,端起臉盆就往水泡那兒去,一邊端著水,一邊拐著腿說:“餘部長說了,我們來這兒是拿下大油田的,早一天拿下大油田,就早一天向毛主席報喜!沒水就難住我們啦?呸!老子就是尿尿也要把井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