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會(1 / 3)

第二十章 再會

轉到出版部後,良也的工作是編集《現代俳句全集》。他曾經編輯過父親的遺稿句集,現在又有很多新的點,他覺得很有價值,尤其對俳句作家的生活方式比較感興趣。

訪友然後興致盎然地談俳這是從俳句詩人鬆尾芭蕉時代開始的習俗,同時還要對詩型有所要求。為了實現每一卷的視覺化效果,還得拍攝,看來自己這些編輯們要跑遍全國了。

良也他們整體編輯意見是:按照選定的俳句詩人,安排負責人,編委會由外界的批評家和俳句詩人組成。等安排采訪日程表的時候才發現,要去采訪的地方遍及全國。而良也自己作為這個大選題的策劃人,也應該陪著去采訪吧。良也注意到自己心中不知不覺間產生了一種想像流浪者那樣旅行的欲求。那看起來是相當含糊,脫離日常的願望。一邊自我提醒,一邊腦中卻浮現出一個身穿僧衣樣的服裝,披著蓑笠的男子形象。他總是隻露出背影向遠方走去。

對良也來說,年輕時一起去美國旅行采訪後,了解脾性的菅野春雄在良也的推薦下作了他的相片負責人,兩個配合得很好。他想著什麼時候把自己印象中的黑衣男子的背影說給菅野聽。照片這種東西,沒有具體形體要素怎麼照出來呢,能照出來嗎?對於這件事想問他一下。

同樣的,也是印象中的要素,大正、昭和時代的俳句詩人們,即使不像歌人那樣,可被貧窮、失意、疾病主要是結核病困擾的人還是有的。從那裏,戰爭的影響變成死神樣的臉,窺視著。曾經預想過,但隨著清楚明白,他的頭腦中,《波濤聲中的旅行者》的取材看起來和戰爭的影響重疊在一起了。從虛子始,第一次把幾位前輩俳句詩人寫進書裏後,良也來長野,原因是第一次的分局工作是在長野,天才俳句詩人但卻不能說是被充分評價的杉田久女的父親的故鄉是在鬆本,此外,幾年前驟死的上田五千石少年時代在伊那、鬆本渡過。另外,從分局時代起,並肩作戰的朋友小室穀成為長野市的私立美術館館長也是一個誘因。

小室穀先說:“雖然現在在準備開館,但我也沒必要一直叮著看。”接著說出從別人推薦的安雲野萬綠美術館那裏得到了茜的消息,這對良也來說是個連想都沒想過的事。

站在他麵前,看起來還很年輕的館長說:“我是葉中茜的堂妹,我叫葉中知枝。我聽茜說過你的事。”這時,良也目不轉睛看著他的臉,很久都不能說話。過了一會兒,總算是清醒過來,問:“茜為什麼沒來?她還好嗎?”他在香港和新加坡找過她,但沒有消息。

然而,堂妹知枝的回答卻是“應該很好。”這樣不確定的答案。這一天,從知枝口裏得知,茜不久前去了印尼,憑借在當地作蠟染的爪哇印花布,並采集民間故事、教孩子們口語來自食其力。

從知枝的表情和動作,縮小瞳孔看人的習慣,到她興奮地說話時,從有點兜齒的嘴唇裏可以微微看到的犬齒,良也覺得她和茜很像。然而,對於犬齒那點他沒有自信。看著知枝,從她類推,茜也是這樣,可能會怎麼想。幾張茜的照片被鎖在桌子抽屜最裏麵,這幾年連拿出來看的時候也少了。良也把那些和她寫的一摞信在搬家的時候轉移到公司的置物櫃裏,想起那些東西就那樣的放在那裏,良也內心很狼狽。

這一天的收獲是,堂妹知枝證明離別後,茜對他仍有好感。

茜在父親死後,離開長野的家直接去了京都的叔父家。隻是,隻能認為她是有意識的周密計劃,那之後失去了她的行蹤。據知枝的話,茜說過:“真正關心我的人隻有關。”為了自己竟然想辭了東京的公司轉到長野工作,她還說過這些。她這麼說,良也想起在母親病倒,轉工作的任免證書出來時,自己的不決斷,任意的判斷,就很慚愧。

從知枝的語氣判斷,茜沒有隱藏對良也的好感。那是看到在來館客人名冊中登記的關良也的名字,知枝問了才知道的。如果那樣,為什麼茜會從他麵前消失呢?

然而意外地在初次見麵時,茜隱藏行蹤不見了這個疑問,反倒由葉中知枝向他提出來了。

“關先生,我也有一件事想請教您。”知枝以認真的表情說,內容還沒弄清楚,和茜的關係變得親密後,她知道從對方麵前離開的。除了良也好像還有一個人。良也聽說,那是在京都以知枝為中心成立劇團、茜站在輔佐的立場上幫助她時的事。隻是,對於認為彼此關係比普通姐妹還親的知枝來說,茜還有像謎一樣的地方。

以貿易商的父親收集的美術品為中心,在他生前也喜歡的長野縣安雲野建了美術館時,茜說:“去《竹取物語》的村子看看。”七十年代時,據說有一個和《竹取物語》一模一樣的地方,在中國內地的金沙江那個地方存在著,這在國文學界引起了大騷亂。良也也聽聞過這事。那個故事的名字叫《斑竹姑娘》,有五個求婚者登場的場麵據說是一樣的。

早熟且行動派的知枝從高中時開始就對戲劇有興趣,因為不能忍到上大學,所以成立了劇團萬綠群。陸軍大佐葉中長藏的葬禮隻有女兒一個人送他。很冷清地結束後,茜就返回了京都。自然地成為了欣賞自己的中學生堂妹的說話對象。大約過了半年,多少恢複精神的茜作了大學旁聽生學習國文學,因此才要重新邂逅《竹取物語》吧。從知枝那裏聽到這些話時,良也覺得當時沒有認真追查她行蹤的自己的樣子,就好像被放在眼前。

那時,返回東京的良也從失戀的重創中恢複的異常快。最後他在社會部長的介紹下和克子結婚了。

茜決定要進入金沙江時,在中國,日本人入關去到那種內地,是很難得到認可的。她為了等待許可,出乎意料的長時間停留在了香港。那期間,她不知是遇到了誰,被勸說去印尼。那時,知枝不知道向茜介紹印尼的是男的還是女的,連是不是日本人也不知道。

良也和知枝在京都碰頭,參觀了茜在父親死後的近二十年裏住過的房子。茜和知枝經常去的三條的音樂咖啡店,以及劇團萬綠群的排練場的舊址。那之後不久,長野的小室穀打電話給在公司的良也。

小室穀說:“聽說茜寫信回來。葉中知枝想帶著信和你見一麵。聽說她下周一能去東京。”

他好像沒有被告訴任何信的內容,但知枝說了想讓他看,所以就應該不是不想和關見麵這種回複吧,良也期待著。“如果來巴厘的話見麵也可以”是這件事嗎?等等,良也這個那個地思考著。樹木茂盛,家後麵有小溪流過,和長野的家比,有幽遠情趣的茜的住所的樣子又回到記憶中來。良也想,如果不是和馬上就要變成大人的知枝這樣活潑的堂妹一起生活的話,在長野建完父親大佐的墓後來到東京,茜就會變得憂鬱。在那個意義上,知枝的存在在使看護疲勞且精神萎靡的茜精神回複得有生氣這點上作用很大。越想越覺得,她給堂妹也留下很多謎去了巴厘,所以那可能是已經決定和誰也不見麵的信了。良也的心很不安。

知枝給茜的信,應該是她在美術館意外遇到良也後不久發出的,所以這是經過大約一個半月的回信。雖然寄信地址在巴厘內地,但可以說這是相當晚的回信。他想象著知枝說的,一周兩次郵件送達,發現箱子中有日本來的信時,茜的姿勢、動作。早晨的太陽照射在地麵上,夜間下的雨變成水蒸汽上升。她正穿著什麼樣的服裝呢,對此沒有頭緒。

在新宿西口的咖啡店裏,等待知枝期間,良也想象著以茜為中心的各種場景。這時發現了一個從大廳裏徑直朝他的方向走過來的女性,他一瞬間驚訝著“茜出現了”一麵站起來。但是良也記憶中的茜應該比現在的知枝還要年輕。知枝邊脫外套邊向良也道歉,說電車比預定的遲到了,讓他久等了。她自己也氣息很急地打著手勢,從手提包中取出信說:“我覺得這可能是好的消息。”

“從你的信中得知關很好,我很高興。”茜開頭寫道。

然而馬上“圖書館順利嗎?因為是知枝,所以我認為一定會運營得很好。經常會想起,還是剛完成的建築建在林中的情景,覺得那幾乎都是接近於空想的感覺。”繼續寫“幸好巴厘的大部分人,最近除對一部分遊客不同外,對日本人都有好感。我記得之前也寫過,前段時間我參觀了紀念很久之前和荷蘭軍隊作戰的馬格戰役的紀念碑。那時,也去了參加蜂起的印尼軍隊而戰死的日本士兵的墓,上了香。十座墓中也有寫漢字的墓誌銘,一半用這個島的語言,一半用羅馬字寫的。因為僅僅刻著JEPANG,所以隻能推測這是不是日本士兵的墓。”敘述著。看著這部分,良也想,即使參觀了日本士兵的墓,聯想也不會馬上就到可以說是因戰爭而病死的父親那裏。隻這點,覺得是因為茜遠離了過去。

“參觀完那紀念碑回來時,我遇到了一對出生於西帝汶的中年夫妻。大嬸知道我是日本人,唱‘雪白的富士山,幸福高昂’、這是日本兵教的,說著流出了眼淚,說日本軍隊很厲害。我知道幾件不名譽的事,中間有被當地人懷念長眠於獨立紀念碑的士兵。關良也正考慮的《波濤聲中的旅行者》好像就是以有誌於藝術家的士兵為對象的吧。若是想成為藝術家的日本人,我覺得被當地人懷念的有很多。”

茜這麼寫著,好像是知枝寫信告訴她的吧,她現在對良也的事知道的相當多。

最後,茜寫著:“另外,大約半年前和你定好的長汀,總算有形狀稍微古老點的東西讓給我,我已經另外郵過去了。”

對良也的詢問,知枝說明道:“那是蠟染時往布上滴蠟的工具。日本也有蠟染,所以她想能否把印花的技術引進來。”

茜的信末尾的地方,“我現在寫信所在的庭院裏,加拉克珀蒂正不停地鳴叫著。它被指定為受保護鳥類,純白小巧的身體(也有隻頭部是黑色的種類)卻令人驚訝的發出很多音階,是經常鳴叫的鳥。之前,我內心對和你見麵很猶豫,讓你感到寂寞了。現在已經沒關係了,知枝,就一次,盡可能快來這裏吧。如果你有對巴厘島的舞蹈和藝術感興趣的朋友也可以帶來。佳亞奧爾蒂妮夫人的會客室也有足夠的空間。”以這種說明突然結束了。

良也混亂著抬起眼睛,和一直盯著他看的知枝視線相對。知枝好像在說“對吧。所以我才說這大概是好消息。”那樣微笑著點頭。

“可是,這個”良也迷惑著這樣說出來。茜對良也的意思隻在剛開始的地方寫了,後麵完全隻是她們兩個人的應答。知枝說:“佳亞夫人,讓來到那裏想學習巴厘文化的年輕人留宿,讓他們勞動,作為交換,她教他們傳統藝術、繪畫、染色技術等,出錢成立一種留學係統,是和原王族有關係的貴婦人。茜,由一個和印尼人結婚、現在成立旅行社很活躍的日本女性介紹,認識了佳亞夫人。”一部分是重複之前的說明,一部分回答良也的疑問。

茜住進她的家,當了日語教室的一名老師。京都時,她作為大學的旁聽生熱衷於包括文法在內的國文科的學習,到這時起作用了。

良也覺得她對茜在巴厘的生活沒怎麼說明,就像這種心意傳遞給了對方似的,知枝解釋說:“對不起,沒有充分說明是因為,我想先確認一下茜的想法。”知枝看起來對茜同意讓她去的事心情很昂揚。

“清楚歡迎去的隻有你一個人,所以,可以知枝你先去,把我的事告訴她。總覺得有點過於麻煩你了。”良也說。

知枝看起來同意良也的話了,可是立刻,她主張說:“不是有最開始我們兩個人就能一起去的方法嗎。我認為她會歡迎關先生的。如果不是這樣,就不會寫‘帶朋友來也行,有足夠的地方’了。”

聽了這個,良也忍不住問:“那是茜的心境到那裏突然變化了吧?”知枝明確的說:“是這樣的。”確實信裏斷言“和你見麵”也不是想家。知枝指出那個表現,很有自信的說:“應該是有什麼隔閡消除了。”“是這樣的吧。為什麼會突然消除呢?”

知枝露出焦急的表情,主張說:“想確認那個的話,你還是應該去一趟巴厘。”但是,良也覺得這樣得出結論的方法過於單純大膽了。而且如果是像知枝說的那樣,過去的戀情複活的話,和克子的生活像現在這樣持續就是不可能的了吧。那對自己的感情構造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和裝出道德家的樣子,“老頑固就是指撒謊的人”這樣的問題不一樣。

良也總覺得茜的信不像知枝認為的那樣令人高興。她直接接受茜和自己的關係這點很好。然而,良也想說:我和茜的情況還不是那麼單純的。解讀茜的信中寫給良也的部分,她好像想說:好不容易對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了自信,並且很堅定,誰來和我見麵我也不會動搖。所以“如果有對巴厘的舞蹈、藝術感興趣的人來學習的話,即使是日本人也接受”。

那莫不如被叫做獨立宣言。知枝的情況,是獨立的堂姐,和獨立的萬綠美術館館長的知枝恢複交流。這沒有任何問題。那期間,在巴厘完成人格獨立的茜也有可能訪問日本。但是,自己和茜的情況不一樣。是過去深愛的男女之間,愛情能不能複活這件事。

至少良也想見茜的心情本質就是那樣。

良也考慮說:“那我就給茜寫信吧。你幫我帶著那封信怎麼樣?茜最初打開心扉的怎麼說都是對你。我現在的心情非常想見到茜,猶豫、不安都很嚴重。請幫我解釋一下。我覺得給你添了很大負擔。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