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12年的豬頭(1 / 2)

19.1912年的豬頭

1912年的豬頭,掛在周家大院的石牆。那豬頭的前額堆滿皺紋,咧嘴,眯著眼笑。60多歲的周老爺常靠著那麵牆,把一個水煙袋,咂得咕咕咚咚地響。

一年中絕大多數時間,那個豬頭,是村裏的惟一。幾年前一個清晨,周老爺把一個豬頭刮幹淨,扔進滾水,燙至半熟,撈出,調整好麵部表情,風幹晾幹,一件貴重的道具就做成了。是,豬頭隻是道具,是供奉鬼神和祭奠亡靈的,吃不得。

常有村人來借。誰家有人死去,過三七或者五七,就會敲開周家大門,塞給周老爺一包點心,說,借豬頭。周老爺便從嘴裏拔出煙袋嘴兒,踮起腳尖,鄭重地取下那個咧著嘴笑的豬頭。風中,周老爺垂在腦後的辮子,像一條風幹的辮子魚,無精打采地晃。

因為那個豬頭,周老爺這位村裏的財主,更有了財主的模樣。

這次借走豬頭的,是張栓。張栓和他的婆娘跪在父親墳前,哭得死去活來。瘦骨嶙峋的兒子站在稍遠的地方,摸著一條同樣瘦骨嶙峋的狗,好奇且漠然地看著自己的爹娘。後來他看得有些煩,他發現爹娘總是一個腔調和表情,像夏天裏不知疲倦的鳴蟬。他把目光移開,去看那個豬頭。豬頭在煙霧繚繞中笑眯眯注視著正午的太陽,憨態可掬。於是他笑了。他笑了,用手拍拍那條狗的腦袋。

那是極為恐怖的一幕。狗突然瘋一般衝向那個豬頭,撕咬豬頭的一隻耳朵。後來張栓說,那一刻,他分明看到,被咬住耳朵的豬頭,變了表情。

張栓和他的婆娘同時發出一聲慘叫,似乎被咬住的,是自己的耳朵。他們很快趕走了狗,卻發現那豬頭,已經缺掉一隻耳朵。張栓說完了完了,這下完了。他坐在地上,竟忘記繼續給已故的父親磕頭。

張栓再一次敲開周家大門,再一次塞給周老爺一包點心。周老爺說,給過了。張栓說,您留著。周老爺說,沒這個規矩。給過了。張栓說,豬頭……周老爺這才注意到那個豬頭。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無比緊張,皺紋擁擠成一朵猙獰的菊。他朝豬頭跪下,磕頭。磕頭。磕頭。他說,作孽啊!

張栓呆在旁邊,手足無措。周老爺一邊磕頭,一邊對豬頭說,這怎麼可以吃呢?會遭雷劈的。張栓說,是狗……周老爺說,狗?他轉過頭,看張栓。他充滿懷疑的臉,讓張栓幾乎站立不住。張栓說,真的是狗……周老爺不再看他。他對豬頭說,作孽啊!

張栓站在屋前,喚出闖禍的狗。他緊握鋤頭,大吼,畜生!就把鋤頭掄了下去。鋤頭在狗頭上一閃而過,發出一聲微小的悶響。那狗就站起來,往前走。往前走的狗,腦袋不再完整,像一隻被橫向切開的葫蘆,翻滾著紅的血和白的腦漿。狗走向張栓,搖搖晃晃,終在距張栓幾步遠的地方,訇然倒下。張栓低了頭,發現腳邊的小半個狗腦殼。有一絲肉,正輕微且快速地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