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12年的豬頭(2 / 2)

張栓站在屋前,喚出闖禍的兒子。他說你為什麼不看好狗?兒子看看死去的狗,顫著牙關,再看看張栓。張栓說你說我怎麼懲罰你?也劈了你的腦殼?兒子嚇傻了,拔腿就跑。他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因為張栓憤怒的鋤頭緊追上去,在他身邊一閃而過。兒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嚎。一條胳膊就斷了。他不敢哭。他盯著自己的胳膊,盯著他爹。他痛得汗流滿麵,滿地打滾。

那胳膊,最終,是殘了。

張栓第三次敲開周家大門。他領著兒子,扛著狗。已是兩天後了,狗有了臭味,兒子的胳膊,腫得像村頭的碾砣。他站在周家大院,不說話。那時周老爺正聚精會神地對付那個豬頭,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直到聞到一股惡臭。周老爺說你幹嘛?張栓把死狗扔下,又按兒子跪下。他說,這夠不夠?周老爺慌了,去扶。這時張栓才發現,原來周老爺剛才在向那個豬頭上,粘一隻豬耳朵。木頭刻成的豬耳朵,用了魚鱗熬成的膠。周老爺扶起張栓的兒子,發現腫成碾砣的胳膊。他血紅的眼睛瞪著張栓。他抱起張栓的兒子,老淚縱橫。周老爺說,作孽啊!

豬頭還原成原來的模樣。它咧著嘴,眯著眼,笑嗬嗬地,遙望並不存在的未來。

周老爺借出他的豬頭,從此不收點心。他說不能再收。問他為啥不收,他說不為啥,就是不能收。他一次次從牆上摘下豬頭,又一次次把它重新掛上去。他的辮子在風中輕輕地蕩。那是1912年的冬天,膠東農村,奇冷無比。他的辮子,瑟瑟發抖。

那個豬頭,據說又用了20多年。煙熏火燎中,它的顏色逐漸變灰變暗,直至完全變黑。老年的周老爺把它放在水裏衝洗,不管怎麼努力,也洗不淨。那煙火已經深深滲進它的深層,與它的本身,融為一體。

20多年裏,那個豬頭笑眯眯地送走了一位位村人,敬奉了一位位鬼神,並給活在世間的人們,心滿意足的安慰。

夜晚父親坐在土炕,給我講這個故事。他說那位周老爺,是你爺爺的爺爺;那位張栓,是他的一個小侄。我說這我知道,你講過多次,我不相信的是,全村怎能隻有那一個豬頭?父親歎一口氣。他沒有回答我的話。他說,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