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房叔說,且慢。
隊長的權威受到挑戰,他回了頭,不滿地看遠房叔。遠房叔走到骷髏近前,問隊長,你看他嘴裏,是不是含一個金元寶?隊長的腦袋就以很快的速度湊近了骷髏。他離得非常近,仿佛要和骷髏耳語。突然他大叫起來,是金元寶!這個張秀才,壞透了!說完,想去摳。
遠房叔說,且慢。
隊長被遠房叔推個趔趄。剛想發作,遠房叔就把四齒糞叉對準他。隊長說你想幹嘛?遠房叔說不能摳,可能有屍蟲,咬上會死人的。隊長說屍蟲?……你把糞叉對著我幹嘛?遠房叔不理他。他盯著骷髏咧開的嘴巴。他說,這元寶,銅的吧?
湊上一群腦袋。
隊長說當然是銅的。張秀才到哪弄金的?含個銅元寶去地府,也不錯了。
遠房叔再一次把糞叉對準他。亮晃晃的叉齒讓隊長後退三步。
遠房叔突然扔掉糞叉。他把手迅速插進骷髏嘴裏。元寶花生米般大小,閃著生硬的黃橙光芒。他伸出兩根手指去捏。他興奮得渾身發抖。
他慘叫一聲。手剛碰到元寶,骷髏就咬住了他。骷髏的牙齒齊整,動作又準又狠。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到一種深滲骨髓的恐懼和悲涼。
遠房叔在原地嗷嗷蹦跳。孤零零的骷髏晃動著,掛在他的手上。骷髏咬得緊,表情猙獰。遠房叔開始在山坡上狂奔,一邊跑一邊甩著他的手。他絕望瘮人的嚎叫讓所有人頭皮發麻。隊長和村人一齊跪下,朝缺了腦袋的骨架磕頭。那個下午詭異無比,轉眼間,太陽變成橢圓形的紫色。
遠房叔終於甩掉了骷髏。骷髏旋轉著滾下山坡。遠房叔癱倒在地,狂吐不止……
幾年後,遠房叔終於扛不住膠東農村的饑荒,闖了關東。前幾年回老家,跟我說起這事,目光依然驚悚。
後來呢?我問。
後來張秀才的頭骨找到了,和身子合二為一,又下了葬。可是那個元寶,卻不見了。全村人天天找,也找不到。
你看錯了吧?或許根本沒什麼元寶。
有元寶。遠房叔肯定地說,我的手指分明捏住了它。不會錯。
我感到一絲涼意從腳底爬上來,直衝腦殼。我想那個下午,肯定會讓所有的村人,終生難忘。
遠房叔喝一口燒酒。他慢悠悠地說,我們可以逼迫活著的人就範,可是逼迫不了死人啊!
像感歎,也像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