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京華煙雲 3.《老字號不老》?(1 / 3)

第五章京華煙雲 3.《老字號不老》

所謂的老字號,用今天的流行語來說,其實就是名牌。而這名牌是靠數十年甚至百餘年的苦心經營才能樹立的。幾代人的誠信與汗水,全凝聚在上麵,自然就贏得了良好的口碑。老字號不僅要經得起時間的檢驗,更要經得起人心的考核——所以“買賣和氣、貨真價實”是古今通用的生意經。

北京的老字號,大都是一些古老的“個體戶”,其發家史是很值得研究的。私人投資,既要注重目前利益,又不能忽略長遠利益——這涉及到家族的延續與興衰。況且對於商家店鋪而言,起名容易出名難,創業容易守業難,真是一點也大意不得啊。在天子腳下做生意,原本就如履薄冰,再加上眾口難調——可以想見老字號的創立者們是如何勤勉與辛苦。據說這些老鋪子當年使用的包裝紙上,都印有“貨真價實、言不二價”之類字樣,相當於拍著胸脯承諾了,一言九鼎,擲地有聲。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如願以償地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既留下了蒸蒸日上的產業,更留下了遠近相傳的名聲(即今人常說的無形資產)。在那個廣告與策劃業尚未形成的時代,在那個沒有消費者協會監督的時代(自然也沒有什麼“3?15”紀念日、打假熱線之類),老字號卻深入人心,廣泛獲得了信譽,真挺了不起的。甚至如今,它們仍然是工商行業的老前輩或大哥大。

在琉璃廠、大柵欄抑或王府井走一走,會發現許多老字號的門麵與牌匾。雖然已改為國營了,但匾額依然沿襲著原先的模式(名人題字)。李鴻章、曾國藩、梁詩正、陸潤癢、康有為、張伯英等政治家、軍閥、書法家的手跡隨處可見,不禁令人刮目相看。我知道清代的乾隆皇帝曾為“都一處”(燒麥館)題寫過店名,四處查找,發現店址早已由鮮魚口外南側遷往前門大街,而匾額也換成郭沫若重新題寫的了(聽說解放後就改了)。為什麼要改呢?難道牌匾必須追隨朝代的更替而演變?郭沫若的字也挺清秀的,但不夠虯勁,他能模仿出乾隆的那份王者之氣嗎?當然,老字號的身價並不僅僅靠名人的題辭來抬高的,比那些雕花燙金的牌匾更堅固更恒久的,還是平民百姓的口碑。老百姓念叨著老字號,念叨著過去的好時光。

我有一位詩友叫鄒靜之,他在寫《琉璃廠傳奇》、《康熙微服私訪記》、《鐵齒銅牙紀曉嵐》等電視之餘,還寫過一篇叫《美人與匾》的小文章。他說在北京的大街上最愛看兩樣東西:美人和牌匾——而看到老字號的匾額時似乎比看到漂亮的女人還激動。為什麼?因為老字號的牌匾大多請名人書寫,怎麼著都是韻味獨特的書法。看字又等於看名人。誰的字,看多了一眼就能認出來。他有時走在街上,離遠了一看,自己就跟自己打賭——那是某某的字,近了一看,正著。於是平白地在街上笑笑,很得意的樣子。他除了讀書法,還讀文字:“老字號的文字據說有典,我不知道,隻覺得把好字眼連起來的意思。‘盛錫福’、‘瑞蚨祥’、‘瑞厚珍’,一看就老,就像有故事……”

北京的老字號是有福的。恐怕隻有在北京,才能一下子湧現這麼多聞名全國的老字號。恐怕隻有在北京,生意才能做得這麼大、這麼張揚,才能請得到並且請得動這麼多的名人來撐腰。連萬人之上的皇帝都曾經為老字號留下墨寶,還有什麼說的?

受鄒靜之的影響,我上街時就不僅僅看女人了,而且多了個看牌匾的嗜好。這至少比較高雅吧?假如說看女人算是落俗的話。看美女時我臉紅心跳,看牌匾時卻盡可搖頭晃腦,甚至叫聲好呀什麼的。可惜,街上的美女越來越多了,寫得好的牌匾卻越來越少了,老字號,也越來越少了。

很多老字號已看不到了——即使看到的話,恐怕也變味了。鋪了大理石地麵,裝上電梯,放著港台音樂呀什麼的,可掌櫃的笑臉卻少見了。我最怕碰見冷美人類型的女售貨員。凡是看不到的,隻能靠回憶了。回憶老字號。

熱播一時的電視劇《大宅門》,說白了就是對同仁堂的回憶。這家中藥鋪至今仍在,但它的發家史不見得誰都清楚。於是全國的觀眾都準時趴在電視機前,看老字號的故事。據說編劇兼導演是同仁堂創業者的後裔,他為自己生於這樣一個光榮的家族感到驕傲。他以此懷念祖輩播種的血汗。同仁堂是從風裏雨裏走過來的。由同仁堂的盛衰與變遷,折射出北京城乃至整個中國的那一段曆史。據此可以演繹:三千年建城史的北京是城市裏的老字號,五千年文明的中國是世界範圍內的老字號。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同仁堂、懷仁堂等等,都是久負盛名的中藥鋪。但其中最古老的,要數建於明嘉靖四年(1526年)的鶴年堂,它比飲譽中外的同仁堂整整年長二百歲。即使跟其他領域的老店鋪相比,它仍然算得上是至尊長者——堪稱老字號中的老字號。鶴年堂曾長期保存著嘉靖年間使用的帳簿(這部流水帳整整流了四百多年),可惜“文革”期間被銷毀了。帳房先生已換過無數撥了(多少代人啊),這哪是記帳啊,分明在接力賽跑。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那部失傳的帳簿,相當於鶴年堂的家譜——紙張泛黃、墨跡模糊。

“丸散膏丹同仁堂,湯劑飲片鶴年堂。”這句老話是用來形容同仁堂與鶴年堂的雙峰並峙。鶴年堂以選料嚴格、製作精良的湯劑為“拳頭產品”,打開了局麵,並且一直擁有穩固的地位。

據傳說鶴年堂原址位於明代大奸相嚴嵩的後花園,鶴年堂原本園中堂名。解放後因道路改建,鶴年堂由今菜市口商場北部的地段略往西移,但是它對麵的菜市口胡同,舊稱為“丞相胡同”——可見這家中藥鋪與那位奸相不無關係。還有一點是肯定的:鶴年堂昔日的牌匾,確定由嚴嵩題寫——而且是藥店發家致富的最原始的資本。民間謠傳“鶴年堂”匾剛掛出時,路人皆誇這三個大字寫得氣宇軒昂,獨有一位外地來的老頭細加揣摩後發表了不同意見:“字是好字,出手不凡,可惜筆鋒轉折處過於圓滑,時時透露出一絲奸氣。“他的眼光挺“毒”,仿佛看出了這是一位將遭到曆史唾罵的奸臣。

嚴嵩的名聲太不好聽了,所以後來鶴年堂將其手書的匾額移入店內幽暗處——至今仍懸掛在那裏。好在明代的東南沿海抗倭、後又調到北京重修長城的民族英雄戚繼光,也曾替鶴年堂題寫過“調元氣”、“養太和”兩幅橫額,畢竟能鎮壓住嚴嵩的邪氣。隻好,戚將軍手書的匾額,在“文革”期間不知被哪位紅衛兵小將摘走了,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