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歐美思潮與中國文學中的生命自覺
“五四”新文學和新時期文學，是現當代中國文學史上的兩個輝煌的時代。在這兩個文學時代，生命意識的覺醒和表現達到了其它文學階段無法相比的深廣度。我們通過對新時期文學十年中的生命展現曆程以及與“五四”文學的比較已經見出。而這兩個文學時代，也是中國文學與世界文學聯係最緊、影響最大的曆史時期。外域思潮，尤其是歐美文學思潮對中國文學的衝擊和影響，在這兩個文學時代留下了最清晰的印跡。分析和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運動中的生命自覺，就不能回避這一特殊的文化現象。
“五四”時期的作家大都受過正規的傳統教育，同時又大都接受了歐風美雨的熏陶。少年時代的詩書禮樂教育，使他們打下了深厚的文學語言功底，青年時代的現代思想熏陶，又促動了他們思想觀念的更新。而這兩種教育雙重影響，也常常在作家的創作中表現出自我靈魂世界的矛盾糾葛。“五四”作家中，不少人都有遠涉重洋，直接置身於西方世界的經曆。魯迅、郭沫若、鬱達夫是留日學生，冰心、徐誌摩、李金發，曾在英、法、美等西方國家度過了他們的青春歲月。這種特殊的經曆對他們的創作形成了很大影響。在“五四”作家中，不少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大師和偶像。郭沫若之於惠特曼、海涅，鬱達夫之於日本“私小說”，茅盾之於左拉，冰心之於泰戈爾。他們的創作都與這些外國文學大師或文學思潮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係。魯迅就曾經直接了當地宣稱，青年人應當少讀或不讀中國書。在魯迅的創作中，外國文學的影響是十分鮮明的，他自己就曾坦白，《狂人日記》的創作，主要得力於“百來篇外國小說和一點醫學上的知識。”其中有果戈理小說的影響，而他記錄自己心靈痛苦、蛻變過程的散文詩集《野草》也深受波特萊爾的影響。魯迅在這一時期還曾譯介日本廚川白村的《苦悶之象征》，這本著作把文學創作完全視為人類心靈的體驗與記錄，它無疑對魯迅的創作起了影響作用。鬱達夫尊崇日本“私小說”，並以此來從事文學創作，無疑使自己的作品更加接近真切的人性與躍動鮮活的生命。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目標是科學、民主這兩個來自現代西方社會的“先生”，“五四”新文學無疑是其成果的一部分。
新時期作家在構成上與五四作家不同，他們中很少有人有過遠涉重洋的經曆，他們起先是靠對坎坷的人生經曆的反省來做為從事創作的動力與好轉，社會思潮突然活躍起來，國外思潮如潮水一般湧桌。西方幾百年來的文化成果和思想成果，在短短的幾年在中國的社會科學領域“同台獻技”。人們一時間感受到撲朔迷離的新鮮刺激。並不精於思辨、反省和批判精神的中國人，在潮水般的世界大潮中被刺激的活躍起來。遭過各種媒介，人們對西方社會文化思想的認識越來越豐富。外國文學的介紹，使中國作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思想震動，外國六師的創作實績，使中國作家找到了新的偶像。
進入20世紀，世界文學的主潮在紛繁不定中逐漸向生命靠攏，並向人性的底蘊開掘。對世界、宇宙、人生的循環運轉、命運歸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曾有人指出，人類對自身的認識曾經經曆了三個主要階段，它們分別是，哥白尼的日心說，使人認識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原來並非宇宙的中心；達爾文的進化論使人認識到原來自己並非上帝創造的寵兒，而是同動物一樣逐漸進化演變而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又使人感到自己並非那樣絕對神聖，在人的身上，留有同動物一般的諸種劣跡。人類的自信心被不斷瓦解與粉碎，人對自身的認識達到了超前的尖刻與冷靜。20世紀的現代思潮，正是人在認識世界和宇宙的過程中，逐漸達到了對人的自覺反省的境地。
中國作家深受世界思潮的影響，在新時期文學中，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存在主義的哲學思潮，以及現代蘇聯文學的人道主義思想，成了促發其思想自覺的主要動力，這些人文思潮的影響，使當代作家在觀念上產生了極大變革，在創作實踐中也留下了程度不同的烙印。
自1985年以來，中國文學中表現性愛意識的小說不斷出籠。這個特殊禁區的突破，可以說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有著直接聯係。人們對此也有過很多論述。我在此隻想說一點，就是在我們這個“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禮儀之邦，文學中描寫家族性愛、亂倫，在人性、道德的天平上表現的作品之所以大量出現，並在一定程度上被人認可，與弗洛伊德的“力比多”說以及“戀母情結”有著潛在聯係。弗氏理論似乎使中國作家找到了表現這種奇特題材的理論依據，使這種“大逆不道”的創作方法合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