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斯……” 我竭盡全力,終於叫出Chris的名字,口齒很不清楚,可 Chris聽懂了。他朝我用力地點頭,把嘴咧得大大的,然後興高采烈地轉身跟著機器警察走了,真是個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也像個孩子,在笑著流淚。朝陽也淚眼婆娑,他握住我的手說:“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們的兒子,我也對不起Chris!我剛才還對他很凶……”
朝陽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我拚命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仰起頭凝視著遠方,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他。遠方其實沒什麼可看的,隻有烏蒙蒙的天空,到處都是機械警察,監督著緩緩移動的人群。那些人看上去都很疲憊,心力交瘁,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皺,我莫名地想起爬雪山過草地的戰士,他們幹了什麼?會像Chris一樣受到懲罰麼?
有兩個機器警察一左一右站在我和朝陽兩側,應該是在看守我們,臉上卻並沒有戒備的表情。機器人的表情大概都是這個樣子,它們並沒有任何感受,隻不過在按部就班地執行命令,我也像是個機器人,心中一片麻木,也許是疼得太久,終於麻木了。如果有任何人給我指令,我都會乖乖地執行,可我偏偏不執行朝陽的,我把手抽了出來,不再順應他的需求。我們的兒子都已經去世快五百年了,我也已經“死”過一次了,該做的我都做了,不需要再為他努力了。
他卻垂下雙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都是淚水。我幾乎要開口說:別坐在地上,又濕又冷的。還好我的舌頭不太管用,這樣也許更好,我以前嘮叨得太多了,把他說煩了,給他上了枷鎖。
他卻開口了,聽上去很平靜,像是在給我講故事,又像是給別的什麼人講的:“我把兒子托付給我哥,我以為他會看在手足分上幫我,我哥一本正經地問我:你對你兒子最大的期望是什麼?我說,我就隻希望他庸庸碌碌,與世無爭,平靜而快樂。我哥點了點頭,我以為他會說話算話的。 可我的兒子卻成了孤兒…… 也許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苦,所以無論如何都得不到滿足……我本以為,這世界上,隻有我是最不懂快樂的,我把兒子交給哥,也許他反而能變得快樂些。可我錯了。”朝陽閉起雙眼,緩緩地搖頭,非常悲傷地小聲重複著,“錯了,錯了……”
我曾經見他用自己的頭撞牆,也見過他瘋狂地揮舞雙手,可我從來沒見過他像現在這樣的絕望。 我似乎聽見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從我身體裏傳出來,不是我的心,而是他的。我實在不忍再跟他賭氣,所以把手輕輕放在他肩頭,他把我的手拿下來,捧到唇邊,流著淚說:“恨我吧,你應該恨我,是我沒照顧好我們的兒子……”
他在誤解我!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不明白!我急不可耐,必須說點什麼:“不!你……搞錯……了!我恨的……不是……這個!”我的舌頭似乎稍微靈活了一些,就算不靈活我也必須堅持,“我恨的……是你……不給我……機會……讓你……自由!”
我狠狠地咬了舌頭一口,疼得要流眼淚,可我根本顧不上那個,堅持繼續往下說:“你……冷凍……自己……難道……就為了……證明……我又……剝奪了……你的……自由?”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我……”
“不……要……打斷我!”我也說越激動,雖然結結巴巴,卻完全不能停下來,“我從來……都不……想……做你的……枷鎖!我……隻希望……你能……真正地……自由,寧可……沒有……我!”
我眼前突然模糊一片,淚水讓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我知道他也在流淚,我聽見他抽泣的聲音:“也許以前,是像你說的那樣。可現在,不是了!”
他緩緩地靠近我,用雙臂輕輕擁著我,把嘴唇貼在我耳廓上,他的聲音很輕很輕,為了不讓別人聽見:“葉子,我終於明白了,隻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真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