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2526年的情人節(1 / 2)

葉子的表情很安詳,就像五百年前,躺在皮卡斯醫生操作室裏的樣子。其實她比那時更安詳,而且臉色紅潤,生機勃勃的。她在鏡子裏向我微笑,我也向她微笑,就像我們正要一起去度假旅行似的。

我們並不是去度假,我們正並排躺在H區冬眠中心的兩張操作台上,鏡子是按照我的要求臨時安裝在房頂上的,這樣我們才能彼此看見對方。一切都跟五百年前一樣,讓我有些恍惚,好在牆壁上有個巨大的紅色電子鍾,提醒我們這是在2526年。

還有一個區別:這一次,不是我陪著葉子,而是她陪著我——我正準備接受100年的冬眠刑罰,是最輕的那種,沒任何知覺,睡一覺就過去了。

葉子答應陪我一起接受冬眠,算是幫地球公社委員會一個忙,正像我告訴過葉子的,新世紀的人民通情達理。雖然我並沒拯救人類(因為人類其實根本不需要我的拯救),但畢竟是按照地球公社委員會的指令做了,26世紀的地球法律很看重動機,所以,地球公社委員會決定遵守他們的承諾:破例讓我和葉子一起生活。但是,我畢竟還是違反了法律(刻意隱瞞了亂心症),必須冬眠一百年,如果葉子不同意冬眠,地球公社委員會就無法兌現諾言,如果真是那樣,這一期的12名委員不僅需要引咎辭職,終身不得再擔任公職,而且還會遭到瀆職罪的起訴——他們在給出承諾的時候沒考慮周全,給自己製造了一個悖論,這就是瀆職。不過,葉子很願意陪我冬眠,這個問題也就完美地解決了。

葉子滿心歡喜。她說她反正已經冬眠了五百年,再多睡一百年又有什麼關係?反正醒了就能看見我,說不定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到我們的孫子——Chris的判決還沒公布,他的情況比較複雜,雖然他的罪行更加嚴重,但他很會為自己辯解,而且現代人畢竟更相信一個接受現代教育的沒有性能力的人。有傳言說,他的判決會在50-150年之間,所以按照最壞的情況,等他複蘇時,我和葉子的生理年齡也不過才八十多歲,地球公社委員會取消了“集中營”時區,H區的複蘇人可以安心地活到一百二十歲了。

日本作家竹田也被判了100年,波特曼將軍被判了500年。曼姬沒被判刑,她不再說一句話,就隻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個犯了花癡的初戀少女。她被關進康複中心,也許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地球公社委員會派來一位代表,親自為我們送行,他是我這輩子見到的第一個現代人——弗雷登不算,因為他渾身上下都是假的。當那位代表在操作室門口出現時,葉子發出了一聲輕呼。我知道她為什麼驚訝,我也非常驚訝,以為是Chris回來了,可再仔細一看,我們的興奮立刻消失了——那並不是Chris。雖然那人的身高和體形都與Chris相仿,他可比我們的Chris醜多了:他的臉比Chris的更圓,圓成了一團白麵,馬馬虎虎揉成,有些縫兒沒來得及揉平——那就是他的眼睛、鼻子、嘴、還有額頭的皺紋。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電腦通過基因篩選培育出來的優質人類!在完美時代,人類不需要傳宗接代,因此也就不再需要吸引異性,不需要身高,也不需要貌美,那些外在的東西早就被電腦自動“忽略”了。

地球公社委員會的代表禮貌地問候我們,像是在為外國來賓踐行,他的聲音和表情,倒是跟機器人不分上下。 他問我們還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 葉子說,她唯一的遺憾是兒子,她知道的太少了,除此之外,她的心願都完成了。我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並不是沒得可說,隻是不知該怎麼說清楚。我也想再多了解一些有關兒子的事情,想知道他自殺前到底在想什麼?然而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光是想想這個問題,就已經讓我心疼得幾乎窒息。機器護士曾經再三叮囑,冬眠前須避免情緒激動。

地球公社委員會的代表很重視葉子的要求,竟然把我們的冬眠程序推遲了五分鍾,並且向地球公社委員會提出申請,能不能讓超級計算機計算一下,是否能得到有關我們兒子的完整資料。他是在四分三十秒後收到回複的,他說電腦找到了非常多的信息,不過出現了一些自相矛盾之處,他舉了個例子:盡管大量信息都有關那位著名導演,但也有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比如導演的妻子和司機之間的花邊新聞。電腦暫時還沒理出頭緒,所以他不能把似是而非的信息告訴我們,特別是在我們馬上要進行冬眠之前,情緒不能過於波動,但是他向我們保證,等一百年後我們醒來,就會收到完整而準確的信息。

然後他開始宣讀我的判決書,但我幾乎全都沒聽明白,因為我的心思都在他剛剛透露的那一點點信息上,直到他宣布最後的一句,我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