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3 / 3)

△有些心理傷痛不應該那麼快就從中國人的記憶中移走,我看過馮驥才先生的《一百個人的十年》,做的是那個時代親曆者的心靈檔案,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故事!馮驥才是從傷痕文學、反思文學走過來,並產生巨大影響的作家,但他說有一陣子根本不能再寫那段歲月了,他回憶去過去的事情自己的精神都受不了,要生病的。這跟你看樊建川的東西都一樣,都是一種心靈的撞擊。現在,大家可能更關心感官的享受,但作家,好的作家還是要敢於拿出撞擊心靈的東西,哪怕它與人們的口味不大合拍,但是輕飄飄的蒲公英,風一吹就沒有影了,有根的樹卻會越來越枝繁葉茂。對此,我欣賞你的這種認識。讓我們回到小說中,小說結尾你安排了一場地震,為什麼這樣來結局,你是想毀掉這個村子,還是隻是想讓沉睡的人們醒來?

◎謝謝你注意到小說的結尾!“地醒了”的潛台詞是“那麼,羊角村的人呢?”之所以這樣結尾,還是想把問題留給聰明的讀者。地震無疑是毀滅性的,難以抗拒的。俗話說,不破不立。已經腐朽的東西,索性就讓它來個天翻地覆吧。當然,我這樣處理是有現實根據的,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舉世震驚,很多時候,我甚至在想,這是否就是大地給人們、也給那個特殊的時代敲響了警鍾?

△這幾年是你的創作豐收期,我驚喜地看到你在短篇、中篇乃至長篇小說等各種形式上遍地開花。一個寫小說的人能夠這樣執著地堅持下來,肯定生命中有一種對小說剝除不了的愛。好像你原來是學理科的,當初是怎麼喜歡上小說的?

◎準確地說,我是從2000年起開始大量地創作小說,並在國內諸多刊物上連續發表作品的,到目前為止,已公開發表短篇小說六七十篇、中篇二十餘部、長篇三部,累計超過二百萬字。這個數字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因為早在1999年前,我的工作跟文學沒有任何關係。當時我還在民航局上班,做的是專業性很強的航空電訊工作,可自己好像一點兒也不喜歡,我覺得自己的身心根本不屬於機場,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幹什麼呢?我實在不想塌塌實實幹一輩子通信業務,幹脆就改了行,去當一名行政秘書,可感覺總還是換湯不換藥的。我逐漸意識到,我不是不喜歡民航這份工作,而是我根本就不喜歡這裏的氛圍和每一縷空氣。我的第一個短篇習作,就是在機場值班的夜晚寫成的,可以說一氣嗬成,而且是手寫的,後來打印出來拿給省刊的一個編輯朋友看,對方答複說很不錯,可以作為頭題來發表,而當時我甚至還不知道“頭題”為何物呢。1999年末小說發表出來,我好像也一下子找到了工作以外的樂趣,那以後讀書和寫作讓我完全忽略了一直以來不如意的景況,一個個被我精心虛構出來的鮮活的小說人物,他們微不足道的舉手投足或蕩氣回腸的哀樂喜怒,幾乎占據了我所有思緒。當然,我也為此背負了“不務正業”的心理負擔。好在,這種狀況沒有持續多久,我就很順利地從民航調到寧夏文聯做文學編輯了。正是小說為我提供了一次跳槽的機會,要是沒有它,我真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所以,我有足夠的理由熱愛它,並為之付出心血。

△不知你最近是否關注一些人關於幾個代層作家的看法,有一些人說,六十年代作家生活資源豐富,現在也有優秀作品產生;八十年代作家,風頭正健,正在引領風潮;惟獨夾在中間的七十年代作家好像很平庸,似乎馬上就被忽略掉似的。很不幸,我們都是七十年代人,刨除自身感情,你怎麼理性地看這種判斷?

◎孟繁華先生在最近一篇關於我的評論文章裏寫道:“70年代成了夾縫中生長的一代,這種尷尬的代際位置為他們的文學創作造成了困難,或者說,沒有精神、曆史依傍的創作是非常困難的”,無疑,這也正是我所麵臨的困境。我時常在想,你已是如此出身了,歎息痛恨又有什麼用?博爾赫斯長期待在阿根廷的一家圖書館裏,可他手裏的筆卻伸向了世界各地。以代際劃分作家有一定的道理,也便於文壇形式上的具體操作,但絕對不能一概而論。所以,不管人們做出怎樣的判斷,道路始終要靠作家自己去走。中國有句老話叫勤能補拙,想當一流的作家,必定困難重重,我寫《妙音鳥》最初正是基於這樣的思考,否則,就不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現在已無需太多言語了,我已經比較成功地做完了這件看起來難度很大的工作,而且,我也相信包括你在內的有識之士,會對70年代出生的作家做出公正的判斷。所以,我想再次引用孟繁華先生的話,他說:“在我看來,同樣作為70年代出生的青年小說家張學東,就是在這種尷尬或夾縫中實現突圍的。不僅在他過去的中短篇小說創作中證實了這一看法的成立,現在讀到這部長篇小說,又進一步證實了這一看法並非誇大其辭”。

△說實話,我有自身的焦慮,卻不大有代層的焦慮,我們不能像一個算命先生那樣從生辰八字看文學、曆史的發展。哪個時代不出人?時代是一方麵因素,自身的功力更重要,不然,哪怕你生活在曆史最好的時代,還是窩囊廢一個,又有什麼用呢?更何況,現在的代層討論說白了,還不是從市場看文學?從文學看文學,我覺得七十年代作家正在不斷走向成熟,不斷拿出自己的優秀作品。即如從你的近期創作而言,問題並非沒有,但從整體來看,這部小說在結構和敘述控製力等方麵,可以說它也預示著七十年代作家創作上的成熟——在文字把握上、在對生活經驗的處理上、在對曆史責任的承擔上——已毫不遜色於六十年代作家了。我一直比較喜歡你的文字,從你眾多的中短篇到《西北往事》,再到這部《妙音鳥》,在你的文字中有著幹淨、利落又剛硬的力量。但如果僅僅如此還很單薄,而你好就好在還有另外一麵,即剛中有柔的一麵,樸素卻又蘊藉的一麵。當代小說語言逐漸在失去彈性,尤其是關於日常生活的描述,比生活本身還渙散、淩亂,這些缺點在你的小說中很少見。我曾經到過寧夏,與你和很多作家朋友都有過交流,在你們身上感受到難得的對文學那種熱情和真誠。寧夏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母親河從此流過,它不但孕育了古老的中華文明,也一定會刷新它,所以我常常想有你們這樣一批作家,再加上不趨勢、不趨時、不急躁、不功利的品質相伴,這塊土地一定還會生長出更多神奇的文字來。為此,我期待著。作品會代替作家說出所有的話,也會讓讀者看到作家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