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寂靜?還是火焰?
易敏之本是不用上課的,但他覺得大家在他住院期間為他操了不少心,應該說句感謝的話,便說要上一次課。
張維由於晚上失眠,早上起得遲了一點,趕緊往易敏之家趕,就看見馮德昌和楊玲在前麵走。他急急地趕了過去,快到跟前時,就聽見兩位正在爭論什麼,張維就問:“你們在爭什麼?”
馮德昌見是張維,衝楊玲使眼色,楊玲不明白馮德昌是什麼意思,再加上她嘴快,藏不住話,就說:“他說易老師和林霞好上了,我不信,就跟他打賭。”
張維一聽,頭裏轟的一聲。馮德昌一看話已挑明,就說:“我也隻是猜著說。”
張維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像丟了什麼,有些神慌。快到易敏之家了,他突然覺得腳步很重,呼吸也有些急,走不動了,心太重了。
易敏之躺在沙發上。林霞早就來了,已經幫易敏之弄了些早餐吃了。易敏之的精神很好,一看大家到了,就坐了起來。他說:
“這次大難不死,要感謝你們的精心照顧。好久沒給你們上課,我心裏也著急。不過,我覺得這一次大病,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你們,也算是一堂很好的課。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收獲,我的收獲倒是挺大的。我想知道你們對死亡的看法。”
大家依次說起來。馮德昌讚美了易敏之的偉大,吳用講了易敏之的平凡,魯連生講他在易敏之的這次事中悟到了不少道理,張維講了他和易敏之交往的全過程。到了楊玲時,她說:“說句實話,我可能跟你們的感受都不一樣。我覺得易老師和我們都一樣,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和我們一樣有著七情六欲,也要吃飯睡覺。他的病也很正常,誰不得這種病?而他當時的病危也屬正常,惟有不正常的就是他竟然好了。我覺得這不是他的哲學在起作用,而恰恰可能是他的情感或是別的什麼在起作用。”
楊玲說完後,大家都一片沉默,都看著易敏之,易敏之低著眼神想了想,又笑了笑,說:
“不錯,你說的我的重生不是我的哲學救活了我,而是我自己人性深處的東西複活了。但是目前還不能肯定我自己,我隻能說,在我們的命運背後,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力量在起作用。林霞說吧。”
易敏之的回答顯然是答非所問,大家都有些失望,因為好奇心都沒得到滿足。林霞本來一直低著頭聽大家說,這時抬起頭來,說:“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真的,我的腦子裏亂極了。要問我這次有什麼大的感受,我隻能說我們大家大多數人都缺乏真誠,缺乏勇氣。”
林霞抿上了嘴,卻不再往下說了。
下課後,大家都走了,林霞留了下來。她問易敏之:“別人都說我們在談戀愛,你怎麼看這件事?”
易敏之心裏一驚,不敢看林霞的眼睛,淡淡地一笑說:“怎麼會呢?”
林霞一聽,心裏一酸,轉過頭去:“你覺得我配不上你,是吧?”
易敏之一聽,急忙說:
“不,不是的。是我老了,而且是一個將死之人。我的心……已經死了。”
林霞一聽這話,心裏非常難過,淚水快要出來了,她說:“我知道我太平凡了,而你的心是那麼高。好了,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的,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說完,林霞就跑了。易敏之還不能運動,隻是悵然地坐在沙發上,一直坐到黃昏。他很想流一次淚,想感動一次,可是淚水早已幹了。
晚上,林霞仍然沒有來。他很餓。給馮德昌打電話,讓馮德昌買些方便麵來。隨便吃了點,算是把一天打發了。晚上卻睡不著。
是選擇平靜,在平靜的歲月裏悄悄地化掉?還是要把剩下的生命點成一把火?
悄悄地化掉是很容易的,這是他的理想生活。這是真正的隱士,不為名利所動,不被榮辱所驚,不怕情欲所囿,隻為那真正的道。那是晚霞中的微笑,是秋天遼闊的衰萎中的壯闊。合於道,合於自然。
把自己點成一把火,則意味著放棄,意味著對自己的一次革命。就當自己從前的一切追求都是虛妄,把一切理念統統忘卻,隻剩下生命的自覺。他還在懷疑自己,能點亮嗎?他突然發覺在內心的最深處實際上藏著一種恐懼,那就是他對情感的恐懼。他怕失敗。一個哲學家的失敗會是什麼呢?他突然有些害怕。
寂靜?還是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