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光與漂流(1 / 3)

第八章 光與漂流

他們邊喝酒邊說話時,突然暗下來的電燈開始一閃一閃的。從戰敗到現在,已經快六年了。這種狀況是在長期的盲目的戰爭中,如何忽視基礎建設投資,軍閥們如何蠻橫,不懂經濟的明證。

“電氣事業重組審議會的諸位,通過了九電力方案,令人欣慰。辛苦了。”

在吉田茂第三次內閣中,繼泉山三六任大藏大臣的池田勇人,抬頭擔心地看著閃爍的電燈,對曾任電力重組審議委員會委員的矢野重也表示慰問。

矢野重也坦率地講了自己的思想如何逐漸轉向競爭原理的經過,他讚歎說:“那位鬆永老人很不簡單,他的思想很堅定。”

“我以為還是競爭好。小林一三先生一直是這個觀點。”

小林中說話時,來晚的白洲次郎到了。這個二黑會,最初是由生於明治三十二年已亥年的池田勇人、小林中、矢野重也和同年級的永野重雄,在已亥年生的女老板福島富士開的《龜清樓》成立的。為了能了解更多的情況,他們把年齡放寬四歲,準備發展準會員,這中間,一萬田尚登、白洲次郎也參加進來。

“可是,麥克阿瑟被解除職務,我感到驚訝。如果在日本,有戰功的人被奉為神靈,誰也不會將他革職。”

永野重雄說,對於正在想方設法討好麥克阿瑟元帥,希望取消開除公職令的老派經濟界領導人來說,這個消息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變故。連報紙都無法掩飾不知道如何報道這一消息的狼狽,最後報道寫成了近乎日本人無法理解美國的民主主義的感歎。

“戰爭剛一結束,英國人就不選丘吉爾,而選工人黨了。”白洲次郎介紹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英國的情況。矢野重也想,不知毛澤東在中國的情況如何?

他們圍繞著電力重組、向基礎產業傾斜的生產方式等必須討論的問題交換完意見之後,大家輕鬆起來。這時池田勇人說:“吉田先生太累心。在占領軍中,有渾蛋,也有心術不正的家夥,他希望有空兒放鬆一下。”

他對師傅健康的關心溢於言表。矢野重也想,如果他去自己住的伊吹苑子的家,沒人知道,可以輕鬆些。但同時又想起﨟沙婚事時曾經責罵過她,所以沒有開口。矢野重也雖然是國策紙漿的人,但常常以民間企業代表的身份參加製定國家的經濟政策。這是個與管理公司不同的緊張工作,但他卻常常覺得,也許這個工作更適合自己。

“有時我想,我這個人可能不太適合經營公司。”有一次,他在與小林中、櫻田武、永野重雄一起吃飯時說,“與個人利害有關的事,我就覺得難辦。如果為了國家,我想總能找到辦法。”

“我那裏有宮島會長撐著,我隻管好公司的事就行了。但最近不行了。”

櫻田武坦率地說。

“矢野那裏應該有個帶頭人。明確地叫他分擔一些工作,這樣就能提高工作效率。”

永野重雄講了他一貫的主張。

“國策紙漿,有南條源太郎在那裏頂著。”矢野重也說。

小林中用他一貫的蓋棺論定的口氣說:“這樣很好。從目前國策紙漿的規模來看,沒有什麼問題。”

二黑會成立這一年的六月,矢野重也被任命為經濟安定本部的常任委員。主要任務是為經濟自立製定五年計劃。純粹軍人的麥克阿瑟把產業政策和財政,委托給道奇公使,把稅製改革委托給肖普博士。

從二黑會回來的路上,矢野重也想起了永井美那這個女子。在這次集會上,池田勇人擔心吉田茂的身體,引起了矢野重也的注意,一直在頭腦中尋找多少懂些健康知識的女人。池田勇人的意思,是找一個可以避開新聞記者的耳目、可以輕鬆一下的地方。

永井美那是在日本快投降的時候,到國策紙漿秘書科工作的。她的繼父和母親在戰敗那一年的三月十日東京大空襲中死亡。永井美那前幾天突然來到國策紙漿,說與她有關係的一個人在赤阪開了一家飯店,叫她去當內掌拒,如果國策紙漿舉行宴會的話,希望到她那裏去。她說飯店名叫“鶴川”,留下後麵印著交通圖的名片後就走了。她的出現,使矢野重也感到驚訝。他想,這個店名可能與岀資人有關。日本戰敗以後,一個單身女人獨自生活很困難。

矢野重也想起了他們在空襲中幸存的國策紙漿的七樓,一起眺望城市燃燒坍塌的情景。那天晚上也響起了空襲警報,但美國飛機飛向了橫浜,東京很平靜。深夜時,永井美那悄然來到矢野重也的房間。那時候,與戰爭沒有直接關係的人,在地方有親友的,半強製性地疏散到各地,伊吹苑子去了滋賀縣阪田郡。在大宮前的家,挖了防空洞,開了菜園,奈保子和兩個女兒住在那裏,矢野重也平時住在會社,在會社休息的星期六晚上和星期日回家。

“對不起,我害怕。不,不是怕空襲,而是一個人待著害怕。我到這裏來行嗎?如果不方便,我就走。”

聽她這樣講,按照矢野重也的性格,是不會趕她走的。

“不,很歡迎。沒有電燈,沒法看書。我無事可做,正想睡覺呢。戰爭敗到這個地步,隻好恢複原始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矢野重也很少在闖進來的人麵前坦露心中的鬱悶。他想起來有熱水,於是說:“對了,暖壼裏有熱水,咱們喝杯茶吧。”

永井美那靈巧地把茶葉放在茶壼的茶漏裏,把暖壺的水注入茶壺中,倒了兩碗茶,把一杯放在矢野重也的身邊。他坐在床鋪的褥子上,宛若坐在被圍困的城堡裏。永井美那小聲問:“戰爭,不要緊吧?”

矢野重也默默地搖了搖頭。

“這麼說,大家都得死?”剛才遠方響起雷鳴般的爆炸聲,不知是煤氣罐、石油罐,還是彈藥庫爆炸。亮光閃過之後,隔一會才傳來爆炸聲。

“我還沒談過戀愛,還有憧憬……”她說著兩手插進矢野重也的被子裏,揚著頭看著他。

“你在危急時刻有地方去嗎?”

“在北海道我有個叔父,住在苫小牧町。是這位叔父介紹我到總社當女子挺進隊隊員的。母親帶著我改嫁,繼父和母親在最近的空襲中死了。”

矢野重也想,戰爭中也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他想起了中國內戰時在上海和武漢的生活。甚至可以說,因為戰爭局勢的惡化,人們被扭曲的念頭欲望也會油然而生。

又是一聲爆炸的巨響。永井美那抱住矢野重也。她的身體在顫抖。矢野重也想,她現在是為自己想幹的事而害怕。

他把手移到永井美那的肩上,抱了一會就鬆開了。

“不管怎麼樣,人都要挺著腰板活下去。即使戰爭失敗了也會有生路,要去尋找才是。”矢野重也想到了一主意。以前他曾考慮過,在萬不得已時,叫淺野晃夫婦去勇拂。從目前的戰爭情況來看,不知日本會怎麼樣。也許會在全國展開遊擊戰。到那時,關東平野很難抵禦美國先進的武裝力量,所以打算叫淺野晃到北海道建個據點,叫他順便把這個姑娘帶去如何?

在黑暗中抱住矢野重也、身體戰栗的永井美那看樣子機靈能幹。如果讓她留在東京,自己能抵禦住她的誘惑嗎?

矢野重也深切地感到,一種風氣,正在社會蔓延:判斷一切事物的準則,都已經溶化在迫在眉睫的死亡意識之中,正如過去關東大地震之後產生的絕望,在什麼地製造一個小小的敵人,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兩眼血紅,證明自己的正確。因此,在這種時候,能夠保持冷靜的人要格外努力、謹慎。在這種時候,自己不能擁抱這個姑娘,因為她尋找的是早已死去的父親和沒有體驗過的愛情。

窗邊突然一亮,矢野重也站起來,眺望東京灣、橫浜方向。聽到一陣玻璃破碎般的爆炸聲。他回頭看著永井美那說:“川崎重工業地帶被炸了。現在爆炸的可能日本鋼管的燃料庫。”

永井美那慢慢站起來,走到窗邊。

一朶巨大的,上麵閃著白光下麵噴著紅色烈火的雲,在夜空中升騰。這朶雲的下麵,不斷有黑色的雲升起來。從山崎到橫浜,在白晝一樣明亮的夜空,機冀內著銀光的轟炸機群編隊蜂擁而來,狂轟濫炸。不時看到飛機閃光爆炸燃燒墜毀。那可能是日本的戰鬥機,在燃燒中向巨大的轟炸機撞去。這說明,雖然力量相差懸殊,但還沒有放棄戰鬥。

又響起二、三聲爆炸聲。永井美那又抱住了矢野重也。她進屋的時候,就解開了衣服帶子。矢野透過紮腿式的髒兮兮的勞動服,能感到她身體的顫動。矢野輕輕地離開了她的身體說:“看看吧,這就是日本的毀滅。”

過了一會兒,他用命令的口氣說:“你回北海道吧。我叫淺野送你回去。”

他的聲音顫抖。

矢野重也看到舉止神態安詳的永井美那,想起了六年前,日本陷入絕境的夜晚。

淺野晃在激烈的空襲中打算去北海道時,日本的交通網已經癱瘓。日本失去了製海權,連青森與北海道函館之間的青函渡輪也很危險。關鍵的勇拂工廠多次遭到美軍艦載飛機的轟炸,盡管南條源太郎拚命搶救,但主要部分已成廢墟,不可能再生產。

最後,淺野晃帶著家屬和永井美那到達北海道已經是戰敗那一年的十月初。從那以後六年過去了,矢野重也對她的印象已經模糊。淺野晃與他常有聯係。音信全無隻是在淺野的老病肋膜炎惡化,生命垂危那半年。但是,在淺野晃的信中一次也沒提過永井美那。矢野重也隻是善意地猜測,可能他們為了維特生活而奔波操勞,身體和心情都沒有閑暇的緣故。

“後來的情況如何?突然斷了聯係,不知你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結婚了?”

永井美那回答說:“實在對不起。我連謝也沒謝一聲。我想您會生氣,說這個姑娘太不像話。我是個懦弱的人……”

她說在函館與淺野晃一家分手後,去苫小牧之前,在餘市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結婚兩年後離婚,到劄幌一家農機公司工作。這次在赤阪當女掌櫃的那家飯店,是她後來有緣認識的一家證券會社的社長開的,自己是被雇用的。

“我雖然不能滿不在乎地來見您,但確實很想念……”她結結巴巴地說。

如果六年前她十九歲,那麼她現在已經超過二十五歲了,但她身上並沒有飽嚐憂患的憔悴。矢野重也感到高興,因為她身上看不到經曆過戰敗前後那段艱苦歲月的陰影。

矢野重也看著眼前兩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更有女人魅力的永井美那,有點目眩。

“幸好解除了美軍對勇拂工廠的限製令,半年前用最新的技術和設備開始生產。這座永樂町的樓剛建成不久,你就來了。今天是個好日子,把不好的東西全部忘掉吧。你有什麼事,不要客氣,隨時聯係。有什麼話帶給淺野君嗎?”

永井美那低著頭,好像在尋找詞語,最後抬起頭說:“請對他說,永井美那得到他很大幫助,很感激。”

矢野重也聽說,淺野晃剛到北海道時,多次想自殺。勇拂工廠的幹部反映說,淺野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鬼迷心竅,一直想是否應該與日本同命運共滅亡?那是淺野式的痛苦,他似乎在告訴那些對戰敗無動於衷的人好自為之。矢野重也想,對於年輕、想充分享受生活的永井美那來說,把淺野晃看成一個陰沉憂鬱的人,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這不正是亡國之兆嗎?不是什麼國家、理想的問題,人們以自我滿足為中心的本身,不就是國家衰敗的標誌嗎?一想到這些,矢野重也就覺得必須十分清楚自己目前所處的環境。他不由得想見一見淺野晃、尾崎士郎、尾崎一雄等人。因為自己搞經濟,整天忙於工作,眼下連好好會一會朋友們的時間都沒有。

好像心有靈犀,正在這時候,他收到了淺野晃的信。信寄到了大宮前的家裏,奈保子把信轉到了國策紙漿董事室。淺野晃在信的開頭寫道:我漸漸恢複了元氣。昭和二十三年出版的詩集《不死的風》,是我的生命在人世終止的標誌。下一個詩集可能名為《在光中行走》。

日本徹底失敗以後,淺野晃被稱為戰犯詩人,受到嚴厲追究。不僅如比,他還當過日本共產黨的幹部,所以日夜沉浸在自責之中,我到底在什麼地方錯了?

在天寒地動的勇拂,他在破爛不堪、燒多少劈柴溫度也達不到零度以上的公司宿舍裏呻吟,痛不欲生。走到外麵,從太平洋方向吹來的風呼嘯著吹打著。他披頭散發,自言自語,搖搖晃晃,宛如幽靈,在曠野徘徊。

他是個認真的人,所以苦惱深切,錯誤嚴重。但是沒有人想了解他內心深處熱情讚美戰爭的動機。朋友也隻剩下矢野重也、南條源太郎、林房雄等幾個人。

那時,矢野重也擔心好友在彷徨懊惱中不能自拔,多次給勇拂的廠長打電話懇求,要勸說淺野,別叫他死心眼,在一條道上走到黑。

在戰爭末期,矢野重也與熱情歌頌戰爭的淺野晃合不來,但為了拯救他卻不遺餘力。他心裏認為,淺野晃比自己純粹得多。

從這封信中知道,淺野晃隨著身體的恢複已經走出精神危機。矢野重也反複看了這封信,研究文字後麵是否隱藏著深切的絕望,幸好他已經恢複了過去悠然自得的行文風格。

終於放心的矢野重也收起了來信,抬頭看著黃昏中的街道。電子新聞屏上正在顯示美國特使杜勒斯來日本商討簽定和約,在占領軍司令部岀現重新估價被解除職務的麥克阿瑟武斷的政治決定的動向。同時,日本眾議院和參議通過感謝麥克阿瑟的決議案。

矢野重也看著這些消息,不能不把在暴風雪中彷徨的淺野晃,與那些為了營造對自己有利的環境,拚命討好美國的政治家們加以比較。政治家們肯定在商議,向美國表示,日本是講究禮儀的儒教國家。

矢野重也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夜景,不由得想起了前年秋天也使自己感慨萬千的一條電子新聞屏上的消息。雖然不是同一座建築物,但也是從國策紙漿董事室看到的。電子新聞屏上反複打出的消息是:十月一日,北京共產黨政權建立。路透社消息:中國共產黨毛澤東主席於十月一日三時在北京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看著這條消息,矢野重也深深地感到,自己最終也沒有履行對俞龍植同誌的許諾——回國後發起反戰運動,中國革命的成功,意味著自己徹底的背叛。對一個領導人來說,沒有履行與沒能履是一樣的。自己在決定解散日本共產黨勞動者派時已經不是領導人了。突然,他想起了林佩瑤,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他覺得,在革命運動蓬勃發展的今天,她意氣風發的可能性不大。那時候,他們心裏就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可能長期持久,但他們是真心相愛。二十多年前,自己是閃光的,但也有相應的煩惱。他一邊看著中國革命勝利的消息,一邊回憶往事。

淺野晃的來信使他知道,淺野已經徹底走出失敗男人的死亡的深淵,回歸時代。在矢野重也眼前,浮現出三種不同的嘴臉:從彷徨的曠野中回來的淺野晃;想方設法討好美國,而又選錯了對象,通過給麥克阿瑟感謝案的國會議員們;還有不像浪漫的淺野晃那樣純粹,也不像通過感謝決議案的議員們那樣卑鄙,然而在根本的問題上卻曖昧不清的自己。

矢野重也還記得,在中國時多次考慮鼓動進攻中國的日本士兵停戰。但這一考慮沒有變成實際行動。當時他屬於日本共產黨,黨命令他回國。

從表麵來看,確實如此,但如今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在精神上對日本的依戀。然而,日本的什麼東西牽係著他的心呢?是對故鄉的思念?是妻子奈保子?還是那幾個知心的好朋友?

實際上,使他離不開日本的並沒有具體的內容。因此,如果林佩瑤留他在中國,他也可能留下。但他沒有留在中國,那麼,隻能說包括奈保子、故鄉、好友這一切在內的,日本獨有的某種東西吸引著他,而且在這某種東西的後麵潛藏著蔭翳。

它的象征是天皇,然後戰敗後,天皇變成了人。因此擔心日本的蔭翳文化,在光明和平且燦爛的陽光照射下曬幹枯萎。

矢野重也擔心,自己會漸漸失去精神家園。這種擔憂,對誰也不能講。即使說了,也不會有人理解,他的擔心很快變了孤獨。如果不下定決心,製定將來建設一個什麼樣國家的戰略計劃,真可能因戰敗而亡國……

矢野重也就這樣展開思索。

隨著參加經濟團體和製定國家政策的工作的增多,矢野重也漸漸離開了文學。他沒有翻譯小說,取而代之的是阿蘭(1868-1951法國哲學、論理學家。譯注)的《教育論》,繼而開始重譯安德烈·莫洛亞的《英國史》。他不想失去回到家裏,走進書房,一邊翻閱辭典,一邊在稿紙上寫字的生活。他幾乎天天住在四穀的新家。

這是為伊吹苑子和兒子誠也建的家,同時與經濟界、政界人物來往也方便。幾乎每天家裏都有客人。有的隻是來商量事,但大多數人來商量事情的同時,也打麻將下圍棋。伊吹苑子對這些客人招待得很周到,不時說一些道聽途說的街談巷議,使他們樂不思蜀。

昭和二十四年出版的阿蘭《教育論》,非常暢銷。這本書的暢銷,是對以前教育的否定,同時也反映出人們認為美式教育不符合日本國情,在尋求新的教育思想。大宮前的家,是用翻譯梅裏美《卡門》的稿費建的,所以被戲稱“卡門宅”,而四穀的家也可稱之為“教育宅”。矢野重也覺得這種巧合對自己是一個諷刺。

昭和二十四年九月,國策紙漿的股票上市,矢野重也被任命為副社長。他沒有反對這次晉升。在對日和約簽定以後,日本經濟界與不了解日本經濟的實際情況,僅從理論出發製定經濟政策的美國的對立依然如故,在這種形勢下,日本經濟界需要懂得政治鬥爭力學的領導人,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好反對。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處境是危險的。

股票上市那一年的七月,發生了無人電車失控狂奔的三鷹事件,國鐵總裁下落不明,第二天早晨發現被壓死。在簽定和約以後,再沒有發生這類事件。但傳說在這些事件背後的美國諜報機關被活躍在東京舞台的各國間諜所取代。特別是在西方陣營與以蘇聯為首的東方陣營的對立愈發嚴重之後,日本的治安警察也暗中加強對親東方陣營人士的監視。

矢野重也生來心直口快,對於過去的同誌,不管是轉向的,還是仍然堅持信仰的,隻要有好感,到他家裏來,他都歡迎。一高、東京帝國大學時代的朋友,不管是共產黨員,還是反共分子,隻要到他家裏來,都像過去一樣,留下吃飯。其中也有人住在他家裏。

日本戰敗後,為組織農民協會而到處奔波,擔任日本農民統一派中央常任委員的河合悅三就是其中之一。

矢野重也一直主張立場不同,但友情不變。他與河合悅三的關係,正符合這句話。一天晚上,許久不來的河合悅三來到他大宮前的家,吃雞肉火鍋,去買酒的奈保子回來時突然在廚房附近大聲喊:“誰,在那裏?”聽到奈保子驚恐的叫聲,矢野重也和河合悅三放下筷子飛跑過去。

他們兵分兩路,矢野重也向南院跑,河合悅三向廚房屋奔去。這時,一個手拿麥克風的中年男子正好從南邊的簷廊下笨拙地爬出來。矢野重也一把抓住了他後脖領子。對手也受過訓練,來了一個轉身法。矢野重也使用多年前學習的柔道的技巧,用支撐體重的腿,從外側下絆子,把這個中年男子摔倒在草地上。

那個人被重重摔倒時,手裏的話筒扔了岀去,他爬過來撿話筒,矢野重也趁機從前麵一把抓住了他的襯衣領子,把他拉起來,擺出隨時都可以把他甩岀去的姿勢。

矢野重也抓住他的脖子,用力勒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