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八
1、在推拿中心,央歌碰到蔡生生。在與林永哲在山上的最後一次約會之後,這還是第一次碰到蔡生生。央歌感到,他是“故意”跟她碰上的,而此前她每周都來推拿,他又總是“故意”沒跟她碰上。這個黑鏡片的蔡老板,體貼而世故。
蔡生生帶她到辦公室。想到林永哲或許也曾在這裏跟蔡生生見過很多次麵,央歌便把四周多打量了幾下。央歌本以為——從理論上講——盲人的辦公室應當與常人的辦公室有所不同。但有錢人的辦公室或許又全是一個樣:仍是那些東西,大班桌,皮轉椅,一些昂貴而嬌氣的植物。畢竟是自己的房間,他行動基本自若,碰到障礙物,會神奇地停住或拐彎。
呃……蔡生生在沉吟著,他跟這個女人,除了林永哲,還真沒什麼好說。
沒關係,您說吧,找我有事?與林永哲有關?央歌不喜歡故弄玄虛,便帶頭說開:我們,後來……不見麵了,也沒有聯係,都還好嗎?
哦。蔡生生心下略有感歎,這個女人,矜持起來可以裝死不說一句話,開通起來又能挑開天窗說亮話。看來,他們兩個真的是天生一對奇人,惜乎水至清則無魚,反倒把林永哲給憋成那樣。
那你,有沒有在晚報上讀到關於他的一條小消息……
哦,沒有留意呢。央歌覺得抱歉。晚報麼,要麼是主旋律,要麼是那種亂七八糟……我還真不大看。
我以為你會看到呢。林永哲跟我打賭,說你肯定不知道,你不會看社會新聞的。這次我又賭輸了,看來他真是很了解你的……是這樣,他出了點事情,晚上在路上刺了人,好在送醫及時,沒有釀成大禍……但總之,他的主任位置是沒了,人呢,也在等候判決……我已替他找了個好律師,現在可以初步認定,他是情緒失控,可以從輕……
央歌還真是央歌,她一動不動地坐著,無聲無息地聽。沒有像一般的女人那樣失聲驚呼或眼中噙淚。她知道蔡生生必是隱瞞了什麼變故或打擊,否則,林永哲也算一介書生,何至於出此異常舉動——蔡生生既是不說,又必是有原因,她是不應知道了。
但央歌倒可以知道一點,林永哲為何突然停止寄書,原來是因了其它的緣故,跟她本人並沒有關係……這算是一種安慰呢還是一種遺憾?為什麼,在重大的痛苦麵前,他要向自己關閉?他以為自己是那種隻能避重就輕談談天的女人吧,這樣,似乎又有些隔了。他小看了她,也小看了他自己。央歌一時間真是悲欣交集,不知所以。
林永哲一定沒讓你跟我說這些,所以……我可能並不好做什麼。央歌想了想,還是對蔡生生實話實說。
她想,她若是真的現身出來,到林永哲那裏去望聞問切,給予關切與安撫,那種不請自到的體貼之狀,林永哲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受用的。算了,他既是要隱瞞,不如就依了他,隻當作是全然不知吧。
唉,你們倆真是!我真搞不懂你們的思維。事實上,林永哲,現在真的挺不好的,比任何時候都不好。但他就是不肯讓我告訴你具體情況,包括他出事,以及出事的具體原因,也是不讓說的,但他又說,這跟麵子無關、跟自尊無關……總之,他有時並不跟我推心置腹。但我是實在憋不住,央歌,跟林永哲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他……
蔡總,謝謝你告訴我。不過……對我來說,林永哲現在在哪裏、他怎麼樣,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區別,我們終究是不會再見了……這話聽上去是不是太過冷淡?但是,蔡老板,你應當知道,我跟林永哲之間,從未放縱過、也從未熱烈過……所以,我還是不知道的為好……你方才所說的,我現在就開始忘了……
央歌又跟蔡生生說了會兒別的閑話,才告辭了離去。
直到走到推拿中心樓下,拐過彎,她才站住,回過頭看看,看看按摩室那些垂掛著白色窗簾的落地窗戶。她似乎又看見第一次遇見時的林永哲,躺在那裏,一邊由著蔡生生按摩,一邊故作輕浮地大聲抱怨:噯,我的桃花劫呢,怎麼還不來呢……
央歌一路上慢慢地走,她無法想象林永哲在那裏麵的情形,這種空白的經驗好像也算是種安慰。或許,跟蔡生生一樣,她也談不上了解林永哲。他隻是林某人。
林某人。
央歌念出聲來,這樣聽上去,陌生了,果然就陌生了,她就不那麼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