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七
1、林雨不想再寫博了。
因為她再也看不了任何一部A片。那種畫麵與情節，像劇毒的氣味或飲料一樣，還沒有靠近，眼睛就要疼了，喉嚨裏緊緊的，好像有人卡著要往她臉上灑、往她脖子裏灌似的，窒息與死亡的氣息足夠把她在呼救之前淹沒至死。就連自己從前寫的那些博，她都不能再看了，當然她沒有刪除——她並不後悔過去所看的一切，更談不上否定。隻是此一時、彼一時，是她自己有了變化而已，觀碟博客何錯之有？仍然留在那裏供大家瀏覽吧。
她找了些圖片，黑色的十字架，很符合她的心意，獻給以往那些無知無畏的碟片高潮吧。
她猶豫著是否該跟“矜持者”說點什麼，她想跟她說出實情，但又不願意讓這個偶發事件成為“矜持者”關於精神生活的又一個論據——關於肉體與精神，“矜持者”一直認為，肉體是沉淪的，向下的，而精神則是明亮和有前途的，她一向不支持林雨對碟片的過分投入，而這樣的結果，是否會被她的邏輯學看成一種報應？這是林雨所不能接受的。算了，林雨在“矜持者”的博裏轉了轉，最終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但她驚詫地發現，在“矜持者”與她所欣賞的那個男人之間，似乎也發生過什麼，語焉不詳……不過林雨已經不想追究啦，對男女關係的厭倦，讓她對這些東西避之不及……她需要一種更加純淨的關係……
這樣，在所有的旁觀者看來，“宛若處女”似乎還是在的，躲在巨大的幕布後刷屏，但她就是完全地從聯絡的狀態中消失了，像個功效不全的通信產品，她隻接受，不發出。
空房子、小跳、“矜持者”、夏陽以及他們的兄弟，以及更多互不相幹的窺博者仍然懷著不同的目的每日登錄，他們轉轉，像來到一個閉門太久的鋪子，主人曾經的嬉笑怒罵——那些關於三級片的精彩言論雖還猶在耳前，但這裏的確已是灰塵浮動，物什陳舊，一片荒蕪。這種存在著的消失、盤踞著的隱退，實在令遠觀者無措，令親近者心寒。
想想“空房子”吧，他簡直以為他踏入了一個荒誕之境！
好像就在剛才，“宛若處女”熱乎乎的真實身體還躺在他屋裏的地墊上打了一個盹兒的呢？怎麼一下子就從網上消失了？網絡怎麼就這樣不牢靠呢！而更加離奇的是，除了博客與MSN，他並沒有“宛若處女”其它的聯絡方式，更不要說住址或工作單位。
過去，他試圖問過她的名字以及手機之類，但“宛若處女”當時隻是毫不在意：太老套了吧，誰還用那個，隻要有網絡在，你還會找不到我？
也是，在他們這一代人看來，現實哪有網絡便利，有了QQ號，有了MSN，有了E-mail，有了Blog，再要別的不是畫蛇添足麼。身份證上的姓名、工作單位、手機號碼、家庭住址之類的簡直太可笑了，隻有中年人才會念念不忘那些古老的標簽呢！
可是，現在看吧，網絡自然是在的，像空氣一樣地存在著，全世界的都還掛在上麵，可“宛若處女”呢，沒了，被突降的大霧沒頭沒腦地遮蔽了……她這是什麼意思，蓄謀已久？
“空房子”試圖尋找自己的細微過失，回想“宛若處女”曾經留下的任何暗示或破綻，結果卻是一片茫然，因為所有的跡象本來都是指向樂觀方向的！
走投無路之下，他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一些童話，那些仙女，會突然出現、最終又神奇地消失……第一次，“宛若處女”找上門來，以博客主的身份，以MSN聊友的關係，說要跟他做愛……然後，在一個若有所動的春夜，在一切都抵達完美境界的時分，她消失……這是一種強迫症般的虛擬情節嗎，一切都不能走正常之道，必須聳人聽聞，必須乖張離奇，是啊，這的確是網絡時代才會有的產物，他們始於網絡，必將終結於網絡，這是夠冷夠酷的圓圈。
——“空房子”說服自己接受這網絡邏輯裏的都市性與冷漠性，雖然他仍然憑著慣性去給她的博客，在MSN上等她……從沒回音，但他知道她在那裏。他相信，她也會記住的，在某個艱難的階段，在性的陷阱裏，他們曾經一起自救過、互助過，並且，差一點兒，就將共同抵達平凡生活的彼岸。
2、倒是小跳，他的留言很快得到了“宛若處女”的回複，在回複裏，“宛若處女”約他第二次見麵。
小跳遠遠地看見“宛若處女”，就發現她有些不大對，距離上一次見麵，或許還不到一個月，但這個姑娘的神氣完全地變了，她得體地站起來，禮貌的微笑打招呼，問侍者要茶水，但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了，像被抽了筋去了骨，像是一幅臨摹出來的假名畫，什麼都不少，但就是什麼都不對。
你還好吧？小跳跟她問好。
小跳，你知道嗎？你身上有一種氣質，安詳的、安之若素的氣質，這是所有雙性戀的氣質呢，還是隻有你才有？“宛若處女”不跟他寒暄，直接就說開了。她端起茶，手有點抖，神情倒還算平常。
沒太在意呢，哪有你說的那樣好。小跳以前沒聽到“宛若處女”這樣誇過他，對雙性戀，人們總是更鄙視一些，沒有同性戀純粹似的。
不是隨便誇的。你看，你瞧著人的神情，說話的關切程度，都是完全中立的，不以自我為中心，也沒有過分的好奇心，讓人很想跟你說心裏話呢。
“宛若處女”頻繁地舉杯喝茶，小跳看出來她有點緊張，最起碼很不自信。
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吧？其實我也很不放心你，你最近連博客都不寫了。
呃，怎麼說呢？今天見你真不容易。現在，除了我哥哥，我不想見任何的男人……他們所有的人都讓我惡心死了……你看看，那些人。“宛若處女”往窗戶外麵偏偏頭，讓小跳往外看。瞧那些女的，穿成那個樣子，擠出來的乳溝、夾緊的臀部、暴露的大後背，她們為什麼非要露出一切。秀！是啊，秀出一切，好像每個女人都有做蕩婦做小姐的潛質……我現在再也不能跟以前的那些朋友一起吃飯了，飯局麼，你知道的，那些男的，總要不分場合地用各種雙關語強調自己的能力，對女人的興趣，對葷段子的收羅……汙辱一個男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懷疑他的性能力……“宛若處女”滔滔不絕，說得有些興奮似的，間或舉起杯子來喝上一大口。
咦，你怎麼會突然這樣，會不會是因為……那種片子看得太多……
別說！別提那個！“宛若處女”忽然尖聲地打斷。我不再看那個，我一輩子都不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