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應該想到的,你在博客裏刷牆似的全都塗得黑漆抹烏。
小跳,你上次不是說過……我有同性戀傾向……現在你看,我這樣,會不會就是一種表象呢?
唉呀,其實我當時也就是說說的,哪能當真?我說,你會不會是受到心理暗示了?這個,這個同性戀呀什麼的,不是說變就變的……一般來講,同性戀在小時候就會有感覺的……你一直都是異性戀,哪裏會突然的就轉過來了……你不要瞎想。像是民政局對夫妻勸和不勸離一樣,小跳還是把林雨往異性戀上拉。
可是真的,我現在一想到男人簡直都作嘔了,我隻能見見你……說了你別見怪,因為,我沒把你當一個男人看呢……你好像是沒有性別的,這讓我感到很放心,很安全。
安全!嗯?我說,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兒了?
怎麼可能?當然沒有!我隻是突然覺得,我肯定不是異性戀。當然,我現在也不喜歡女人,我……什麼人都喜歡不起來了。有無性戀這種人嗎?我可不可能就是無性戀!
“宛若處女”又舉杯小口小口地喝起水。這個小動作實在太頻繁了,她肯定有問題。
小跳看著這個似乎被製成贗品的姑娘,感到了茫然和無措。有些秘密,她不肯說,但秘密所導致的結果,顯然是毀滅性的。在他所認識的那些夥伴裏,的確是有一些家夥,就是因為極不愉快的性經曆才轉為同性戀的。如果他沒有猜錯,這姑娘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極為不堪的事情。
“宛若處女”先走了。坐在原地的小跳卻感到一陣遲到的傷感,或曰百感交集。他不是不歡迎“宛若處女”的加入,隻是,他悲哀“宛若處女”的變化——性取向,脆弱得像一枚放在桌邊沿的雞蛋,一不小心,它掉下來,就完全地碎了……
3、夏陽所寫的那些留言,相當一部分都有了反應,要麼是謾罵他的無恥,要麼是置之不理,但其中又有一小部分,憤怒而客氣,或許,他們以為夏陽是在威脅。他們給夏陽發“悄悄話”:朋友,口下留情。我不想我男友知道我以前的事。或者:說吧,要多少,我付封口費。但若我太太知道那件事,我就去報案。等等諸如此類。
夏陽真是要拍案而起了——起先覺得受了汙辱,想了幾秒鍾,忽然宛爾一笑,誰說不可以的呢?讓這些在婚外“有作為”的男男女女們放點血,他們是既得利益者,而夏陽,是個失敗的墊背者,他們理應替他買單不是嗎?夏陽想:隻要湊足八千,他就住手。畢竟,這並非他的初衷。
夏陽不得不跟一些不體麵的人打交道了——他回想起來,從跟老大老三他們進入那家酒吧開始,他就進入了一個不體麵的圈子。他在大街的牆壁上抄下一個辦假身份證的手機號碼,到小照機館拍正麵照,鬼祟地在巷子背後與辦證人達成交易,拿到一張以假亂真的身份證,然後,又憑借那假身份證到銀行辦了網上托收業務,然後,他再把帳號一一回複給那些敢做不敢當的家夥。
在回複裏,他從來不開具體的封口費——那樣,太下作了一點,他喜歡帶點民主與自由度的合作,他不能像那兩個聯防隊員,開出八千塊的天價。不會,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夏陽要給他們以量力而行的空間。
這樣,在夏陽的新帳戶中,開始交織起宛若電波脈衝般忽高忽低的喜劇:
博學的導師,為了止住夏陽對校方說出他對女研究生的“特別輔導”,他往帳上打了五百,知識分子式的大方出手;
妄想成名的女藝員為了她的矽膠假乳與韓式下巴,她得另外支付一千人民幣;
而一個偶爾放縱的主婦,為了一次悔恨交加的匆忙性交,她得從當月的服裝費中減去一條價值六百元的短裙。
夏陽的帳戶,像株慢慢膨脹的水母似的,一天天豐滿了。
4、現在的林雨,是進入了另一輛方向相反的列車。沿途的風景、車廂裏的旅伴,竟是截然不同了。
貞操的失去,血跡一樣,雖無法洗淨,卻幻化成一朵異樣的梅花,林雨甚至想:這倒也是件好事,像被人砍了一刀,順帶徹底解除了鐐銬的纏繞。她現在,絕對百無禁忌。不,比百無禁忌還要高上一層,是打開了另一片天地。
在小跳循序漸進的帶領下,對生活,對男人與女人的關係,她開始了另一種視角的進入。有時,她甚至慶幸,她得以通過博客結識小跳——小跳,像是早已準備好的一條救贖之舟,會搭著她駛往不歸路的彼岸。
小跳有種傳送教義般的耐心與信心,隻要有時機,他總要溫和地說上一二,關於人類博愛及性別無用論等等。總之,在他看來,唯有雙性戀才是人類本來應有的情愛模式。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在狹隘地實踐異性戀,還弄出許多癡纏憂怨之事……其實,不當如此,正因為忽略了另一半更為豐富的叢林,人們才會在戀愛中變得怨了、癡了、拙了。
小跳提到他的一個朋友,一個快到五十歲的老家夥,曾經是個官員,位置做得挺高,雖然他竭力隱瞞其職位。有一次,在他們的聚會上,他突然當著很多人的麵哭起來。他說,他前麵那幾十年,一直那麼痛苦,卻不知根源所在,他所受的教育,所在的環境,所形成的道德觀都太主流太正統了,對同性戀是完全屏蔽的,他因此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到底在哪裏……他當眾放肆地哭著,聲音難聽,嘴巴向下撇著,無處申冤無法訴苦的樣子……沒有人嘲弄他的哭泣,或許,他是在代表大家在哭……我們這個社會,所謂的隱惡揚善,其實誤導了多少人的價值觀,他們被蒙蔽在正確的無知中,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恐慌、自卑,更有甚者,完全白活了幾十年,沒有激情與高潮,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其實喜歡的是同性之人。
林雨倒也不是完全相信小跳的理論與案例。但這一段時間以來,她參加了很多小跳圈子裏的聚會,認識了更多優秀的人,那些不愛女人的男人,那些不愛男人的女人,前者讓她覺得安全,後者讓她抱有同感……他們有的上了年紀,有的身材變形。但無論如何,他們有一種相近的氣質,某種篤定與從容,好像一個選準了方向的慢跑者,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跑向哪裏。
而這種麵容與氛圍,恰恰是最為吸引林雨的。從前的那些——“空房子”對純真戀愛的向往、“矜持者”對男人們的種種評判,以及其它一切博客留言中對性與欲的無休止追問——在此時的林雨看來,都是沒有一點價值了。她想起以前開玩笑時常說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話一向總是說說而已,像是句口頭禪似的,並不甚解,現在拿來咀嚼一番,似乎才真正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