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你的美麗總讓我心跳 1.《那個鄉下少年的一段戀情與苦惱》(2 / 2)

我等待和她結婚。路很遠,我們見麵很難,相互煎熬,折磨了快兩年時間,終於約定了結婚的時間。沒想到有一天,她和他們插隊的知青,忽然回城了,是政府批準回的,且回城還給安排了工作。嗨,回城又安排工作,大好事!我們倆都興奮不已。可女朋友說,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媽又變了。果然,我到她家,她媽見我像見到壞蛋似的,臉掛冰霜不說,連坐也不讓,茶也不沏了,並直截了當地說,她回城了,你還是個鄉裏娃,就別再見麵了!我說,我跟她結婚,我的戶口不就進城了嗎?她媽說,你在做美夢啊,誰家的城裏姑娘會嫁個鄉下人!她媽那一聲比一聲高的嗓門,把我的耳朵都震痛了。後來我再來,她就拿掃帚不停掃地。她是要把我掃地出門,這我懂。從此,我再也沒登過女朋友的家門。

我們又分手了,沒想到這次分手時是難以置信的平淡。平淡,是可以理解的。下鄉插隊艱苦生活的現實,讓她對落後條件下的愛情,產生了懷疑和恐懼,還有城市戶口的優越和農村戶口低賤的天壤之別,給她帶來的壓力,她向家人“投降了”。分手的時候,她沒有像過去那樣哭得死去活來,更沒有掉一滴淚,這讓我很失落。我希望她哭一場,至少掉幾滴淚也好,讓我感到她對我的愛還是存在的,她一滴淚沒掉,反而對我說,找個村姑也挺好的。我無言以對,暗自說,找不找村姑是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了。我一點也不怨她,我隻怨我是鄉下人。

我回鄉跟我父親種地,身上一身汗一身泥的苦。我把這苦,一古腦兒撒到了父親身上。因為他曾經是鐵路工人,他要不鬼迷心竅回鄉種地,他早已是鐵路上的領導幹部了,那時他的領導那麼賞識他,拉他留下他不幹。如果他不回鄉,我現在不僅住在城裏,不但是鐵路工人的兒子,還會成為鐵路工人的。父親對此說,他很後悔。我說,你後悔半輩子,讓我們難受一輩子!這是我們與父親常常生氣的根源。

我終於離開了鄉下,參軍去了。心想當兵也許是永遠跳出“農門”,成為城裏人的出路呢。那天穿上軍裝,戴著大紅花,被村裏人敲鑼打鼓歡送出村的路上,我激動和興奮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準確地說是想立刻飛出村,生怕誰攔住我,不讓我去當兵。我走出村的那段路不長,卻感到走得太忙,太長,甚至嫌歡送都是多餘的,隻要讓我馬上離開村,我對戴不戴紅花,送不送我都無所謂。因為我下定決心,走出村再不回村了,永遠不回,不當鄉下人。我甚至想到,鄉親們如果知道我的想法,肯定會後悔他們前呼後擁地把我送出村是多餘的。

選擇這條路,讓我跳出了“農門”,而且是長久的。我吃上了“皇糧”,而且還成了軍官。成了軍官,即使脫軍裝,不僅國家給安排工作,戶口自然可以進城,那就是城裏人了。想到這個身份、地位的變化,我對部隊和國家,充滿了感激之情,於是從此以不敢怠慢的勤奮工作來珍惜這身份的變化,直到如今。後來成了上尉、中校、團職幹部,戶口從省會城市到了北京,真有種跟“農門”越來越遠的欣慰感。這種欣慰感,直到北京戶口的“光環”在大大減弱的今天還有,但我始終在感恩擁有的一切,更把它看作是部隊和國家給一個農家孩子的恩賜。至於欣慰有了北京戶口,隻是為我父輩,我的農民鄉親,爭了口氣而已,它改變了我的命運,別的沒什麼感覺。但多年前的城市戶口、北京戶口,對一個從農家走出來的孩子,是來之不易的,也是了不起的人生轉變。

如今省城戶口,幾塊錢成本就可辦一個,而且政府動員農民到城裏定居,農民反而不去。城市戶口已經失去了光環,北京的戶口也在漸漸失去光環。城市姑娘嫁農村小夥,已經不是城裏姑娘和父母願意不願意的事,是鄉下小夥看得上看不上的事。因為農村娃在農村、城市有工廠,有豪房,有存款,並且存折上還有大把大把的現金。“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也決定某些人的婚姻愛情,這一點不服不行。作為農村娃,真是要感謝這個時代,給了農民從來沒有的平等、尊嚴和榮耀。

我走出鄉下在省會、京城的發展變化,當然在家鄉是新聞。我的那位女同學,我的那位城裏戀人現在怎麼想,她的母親怎麼想,我不知道。隻是聽說她離婚了。幾年前我回老家,同學們請她跟我聚會,她說來但又沒來,隨後關了手機。我想,她不來也好,免得讓她產生“北京人”跟“縣城人”的那種不好錯覺,盡管我不會那麼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