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6節
1984年4月20日，全國圖書展覽開幕式，沒票的人用手抬起那輛賣票的大轎車。一個掀起知識熱的民族，將會是一個有力量的民族。
一輛大轎車在眾人的手上搖晃。
搖見汽車的，還有那整齊的聲浪：“賣——票！”“賣——票！”
聲浪把那些捏著毛票的拳頭掀得更高。
“賣——票！”“賣——票！”
事情發生的時間是：1986年4月20日上午全國圖書展覽開幕式。地點：天安門廣場東側，中國革命曆史博物館前。
那天我去之前聽說進書市要憑票。我不信。買書幹嗎還要事先發什麼票證？買書之權人皆有之。書籍麵前人人平等。
我不信，不等於事情就不會發生。唯心主義是終究要破產的——我一到天安門，就望見了那恰似從地球這頭排到地球那頭的長隊。
真正的麥加是知識。
不過我一時無心去作關於麥加的思考：如果我手裏已經握著一張票，或許我豪情滿懷，思想馳騁。但現在，統治我的整個思想的，隻有再具不過、再現實不過的一件事：我要一張票。
此所謂存在決定意識者也。
我這個存在還算不錯——碰到了一位身居要職的著名作家。他返身進書市給我“變”出一張請柬來。我自然對他懷著絕處逢生般的感激。
我站在革命所史博物館前那高高的台階上，啊，藍天，白雲，太陽，再見了，我要逛書市了。
但是，那邊怎麼了？博物館北邊的空地上，停著一輛專司賣票的大轎車。車的周圍砌起了密密層層的人牆。人牆上邊長出了一個個高舉著毛票的胳臂。
隔得太遠，我隻能聽見“賣票”的喊聲。我問周圍的人們：“這是怎麼了？”
“不賣票了，說是有領導同誌去書市。”
“有票的也不讓進了，隻有拿到請柬的才讓進！”
“說是今天賣明天的票。進一次書市還得讓人跑兩次啊？耍著人玩哪？”
“很多人早上7點就站隊了，結果不賣票！”
“大學生都是從西郊趕來的。”
“還有從外地趕來的呢！”
“剛才我看見一個小姑娘拿著請柬進書市了，那麼小的小姑娘！還不是她爺爺給她的票！”
握有請柬的書市特權階層人物（包括找），怕是不太會踴躍起早排隊的。所以真正求書心切的，恰恰是沒有請柬而站著排隊的人。
我想，在真理麵前人人平等和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之前的，是知識麵前人人平等。
我們常曉時間就是金錢，如果把這句話分解開來，就是——時間就是知識，知識就是力量，力量就是金錢。所以：時間就是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