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7節
一口痰，髒了一個北京。我抬起頭看到櫃台上方掛著1986年的掛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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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夏。《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版了。其價格相當於常人一個半月的工資。其價值遠不是可以用多少個一個半月的工資去衡量的。道理如此明白，多少家庭搶著拿出一個半月的工資去扛回那套10冊的全書。
我坐在機器人的後邊。我們風馳電掣地呼嘯而過。
“機器人”是我80年代的好友鄭淵潔。隻是他戴著頭盔，穿著黑皮衣、黑皮褲和長過膝的黑皮靴，我坐在他的摩托車後座上，看著他硬邦邦的“外殼”，覺得他像個硬件，像個機器人了。
他送我上北京站趕火車，深夜的街上，自行車稀少了。我們的前麵有大卡車，後麵有小轎車，身邊有起重車。不過，好像隻是因為有了我們這輛托車，才使車的洪流有了生氣。因為前後左右的機動車露在外麵的都是車身，隻有我們這車突現在外部的是人，是血肉之軀的人。真正能使環境活動起來，活潑起來、美化起來的，是人。
現在，零上4攝氏度的北京之夜寧靜而多彩、南方的餛飩擔，新疆的烤肉串，常熟的尼龍衣展銷，京粵商店的琳琅貨物，起重機和高樓的腳手架淹沒在黑夜中，隻有起重機頂部有一圈光亮，好像起重機吊起了一片燈光，東單公園門口一對對戀人挽著走向幽暗處。更有站在那兒等待心上人的姑娘，穿著一件半是深色半是淺色的漂亮上衣。那深色融進黑夜中，那一半淺色更給人一種朦朧感。夜晚，把不美的都隱進夜色，隻呈現出美的部分。這個很知道表現自己的夜的美人啊！
我於是美滋滋地下了摩托，走進北東站，還好，離開車還有一些時間。我走進候車室，又本能地走向賣書刊的櫃台。櫃台上方醒目地寫著培根的名言“知識就是力量”和高爾基的名言“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是的，知識正在具有越來越強大的吸引力，那麼多人站在書的櫃台前，擁擠在通往進步的階梯旁，我想這才是北京站裏最美的景致。
我自不甘落後。我擠進這“階梯”旁，挑選了兩本書，然後打開書包找錢。突然，一股氣體向我脖頸後邊噴將過來——有人正衝著我的脖頸咳嗽！我一回頭，卻又有一口痰準確準確無疑向我射來。這口痰掉在雖然沒有碰到我但又恰似碰到我的地方，我日測一下這個距離大約是一厘米半。咳嗽者和吐痰人的這種隨意性使我非常痛苦。我這一個夜晚對美的感受已蕩然無存。我覺得那一口痰好似吐在了一幅夜景上。
一口痰，髒了一個北京。
當然，世上沒有完整的美。不過我要求得並不多。我抬起頭看到櫃台上方掛著1986午的掛曆。但願不要再往1986午身上吐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