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46節(1 / 3)

第四章 第46節

50年代的清華大學水利係學生,在80年代拿到了補發的文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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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召開前,鄧小平提出:不要再談以計劃經濟為主了。

1986年7月13日《光明日報》報道,花費國家巨額外彙進口儀器設備等二百多批貨物空運到上海虹橋機場後,長期無人提取,最後將作為無主貨物交由海關折價處理或銷毀。

體製病。

1987年的一天中午,我走進商店買雨花石。眼見名售貨員倒騎著椅子,趴在椅子背上瞌睡。另一名售貨員坐著看雜誌。在背衝著我和麵衝著我的這兩位中間,我當然選擇了後者。

——同誌,買雨花石。

——沒人。

——雨花石不賣的嗎?

一一怎麼不賣?一直賣的。

——那麼現在怎麼不賣?

——沒人。

幾句問答下來,話又回到原處。

1987年,我國關於公有製和私有製的大討論。有人稱為是1978年後的第三次思想解放。

一、我們30多年來一直對國營企業職工進行主人翁思想教育,恰恰證明了國營企業的職工還不是企業的主人。

1986年5月,我走出西安站,看到一個高人一等的黑大漢,高舉著一塊“接陳”的牌子。這是我們的“聯絡暗號”。因為我不認識他,但又希望一到西安就能見到他。應該說一切都很順利。愷撒大帝有句名言:我來了,我看見了,我戰勝了。現在我來了,我看見了,但是我失望了。

我覺得我看見了一個逃犯。

我的第一感覺是害怕。那張長臉好像從來也沒洗幹淨過。他50歲。可我覺得他大概從來也沒有年輕過,他大概一生下來就這麼老了。那莫測高深的三角眼,那陰沉的高鼻。鼻翼兩旁像刀刻石鑿似的有兩道深溝直通向嘴的兩旁。而嘴,直接地就像平放著的兩把刀。

他的布鞋上打著皮革的補丁。我有幾年沒見到這樣打著大補丁的鞋了。我也愈來愈少地見到他這樣黃的眼白,或者壓根兒就應該叫做眼黃。這補丁這眼黃,立刻使我想起貧困、拮據、堅韌、過去,不過他穿著過去不穿的西裝。但這西裝質地之差,之軟綿綿,之皺巴巴,都使人敗胃。倒好像是倉促之間從哪兒借來套在身上喬裝打扮的。幹脆那種油汙的舊工作服倒能給人帶來一種粗獷的美。

他的頭發所剩無幾地徒勞地蓋在禿禿的頭頂上。後來聽他說這是染黑的,要不都白了。我想又何必染呢?這麼幾根頭發也值得?

但他說這事兒的時候是自信的,很值得的樣子,就如他自信,他幹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3月份收到這個陌生人的第一封信的時候,就決定寫完手頭一篇報告文學後就去找他。我相信不會虛此西行。他給我的信,一開頭就使我預感到我將要經受一種新的思想的撞擊:“不管在文學作品中和宣傳報道中樹立多少光輝的改革者形象,都不會使無所作為和反對改革的領導變為果敢銳敏的改革者。改革者的形象隻會鼓舞那些希望並讚成改革的人。然而具有徹底改革思想的人並不一定就會是改革家,原因在於他們無權左右局勢。因此不在於號召占據領導地位的人成為改革者,而在於使改革者走上領導崗位……改革成功的體製應能保證使最適合做領導工作的人走上領導工作崗位。”

不過,我對這個人畢竟一無所知。他真值得我采訪嗎?他和常規的好人形象相距太遠。我身上揣著《人民文學》的旅差費。我要是虛了此行,《人民文學》固然不會追究經濟責任,可是我也得講究時間效益啊。

他接過我的旅行包:“這個包,我不用叮囑你不要毀壞,不要丟失,你自然會愛護的,因為你擁有這個包的所有權、使用權和支配權,你是這個包的主人。根本用不著對你進行主人翁思想的教育。我們30多年來一直對國營企業職工進行主人翁思想教育這件事,恰恰證明了國營企業的職工還不是企業的主人。”

我立時精神起來了,我想起他那封長信的內容——改革的關鍵,關鍵的改革,是所有製問題。

他這個人,執拗地叫你想起過去,過去。他又頑強地站立在現在,現在。

二、黨治國上台辯論:錢偉長、黃萬裏不是右派!根據意識決定存在的“原理”,黨治國步他的老師們的後塵,也成了右派。

天安門前站著一個高大黝黑的光頭青年。上穿藍粗布衣,下穿家染的黑粗布做的抽帶肥腿褲。那褲帶偏是白的,又偏偏搗亂似的從腰部溜了下來,大模大樣突出在黑褲子中間。但這個光頭青年的神情是那麼自信,自豪。本來嘛,那年——1954年的《群眾日報》登了陝西省考上高校的全部考生的名單。第一名,韓城縣中學的黨治國。考上了清華大學,黨治國到清華報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天安門前照這張相。

隻是那兩條白褲帶,使照片上的黨治國在威風中又透著滑稽。這也沒什麼,清華大學一年級新生黨治國就不信還會有什麼事情難得住他。白褲帶麼,用墨水一抹不就黑了?行了。很好。不能更好了。至於留頭發是不是光頭更好看,製服褲是不是比家織抽帶褲更好看,他沒想過?他從來不注意服飾。32年後,他知道我要專程到西安去找他時,他才為沒有一件過得去的外衣而有些不安。於是就匆匆添置了那身使我一看就敗胃的西裝。

一個從青少年時代就以為精神萬能的人,最後連購置一套像點樣的西裝的物質基礎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