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68節
童話大王鄭淵潔在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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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兩個中學生的對話。
“我把一個銀行存美國了。”一個北京中學生在吹牛。
“我把美國存銀行了。”另一個中學生立刻就蓋過了他。
也許在1986年的中國才能聽到這樣有思想解放度和經濟活躍度的戲言。
一、和童活大王鄭淵潔到盲校。
照明燈亮了。“怎麼回事?”盲童們啊啊地叫著,轉過身去,掉過頭去,全衝著燈光站著。
“燈!燈!”他們全都“看見”了燈。
他們不是盲——童嗎?怎麼看得見?
“熱!”“熱的!”
“有黃色!”
“熱!比教室的燈亮!”
“這燈是泡的,還是管的?”
“是照明燈!”“照明燈!”
他們連照明燈都能知道?
“照明燈是拍電視用的!”
“是電視台來拍錄像了!”
“電視台到我們這兒拍過一次。”
“你是電視台的嗎?”
我?我隻是和童話大王鄭淵潔一起到盲校來看看盲童的。
“你是電視台的吧?你是哪個台的?”
我是北京的市民,那麼,就算是北京台的吧。
“哦,那你是六頻道的!”
盲童也能看電視?
“我們都喜歡看電視,我們更喜歡進電影院。”
能——看見嗎?
“我們聽。我們聽聲音能想像出畫麵。”
那麼,這位小朋友,你聽我的聲音能想像出我是什麼樣的嗎?
“能。你不胖,三十歲左右,短頭發,開朗。”
不能說她答得百發百中,但是命中率相當高了。
“鄭老師來了!”一個叫王立忠的盲童喊著。
“鄭老師來了!”一個叫郭曉緯的盲童喊著。
他們兩個,在1986年7月參加過盲童夏令營,聽到過鄭淵潔的聲音。
而現在是1986年11月。
也許,盲人正因為雙目失明,所以他們全身都長了眼腈。
“您姓什麼?”王立忠問我。
“姓陳,耳東陳。就是一個耳朵一個東。”
剛才還無事不知、無事不曉的盲童,現在他們的臉上隻剩下一片茫然。
二、鄭淵潔騎著神馬躍過了第一道關卡。
鄭淵潔直直地看著兩個盲人。誰都在路上碰見過盲人。碰見了,擦身而過了,遠去了,甩在腦後了。但是他呢,看見了,就盯住了,放不下了。一個盲爸爸帶著一個盲孩子,可憐的孩子生下來就是盲人!
一個人,降落到這個艱難的世界,是需要勇氣的。可是這個世界還想對這個孩子關上大門!
鄭淵潔直直地向兩個盲人走去。他彎下身子望著這個盲童。盲童看都不看他一眼。盲孩子的眼前,有兩扇漆黑的大門。繽紛的世界給關在大門外邊了。
——小朋友,你看什麼書呢?
——課本。
——有沒有文學書籍?
——沒有。
——有沒有盲人的兒童文學期刊?
——沒有。
如果盲人麵前有一道道緊閉的大門,把他們和這個世界分割開來,如果九頭凶龍和巨人妖怪把守著一道道關卡,那麼鄭淵潔也會躍上神馬帶上弓箭去大戰妖怪,去砸開一道道大門。
童話大王的思想是不受約束的——盲童為什麼沒有自己的刊物?為什麼不能辦一本盲童文學?
鄭淵潔騎上他的神馬——摩托車——直奔西郊中關村,找到失明的建築工程師徐白侖。他的想法與徐白侖的想法不謀而合。
兩人又一起直奔中國民政部的盲聾啞協會。因為在我國辦一本期刊,總得掛上一個單位,也就是說得由某某單位主辦。
在盲聾啞協會,鄭淵潔聽到了一個個沉重的數字。我國有盲人四五百萬。盲童50萬。但是全國隻有11所盲校,加上41所盲聾啞學校中的盲童學生,全國在校盲童也隻有5000人。盲童隻有1%能入學!像廣東、浙江這些富裕地區連一所盲校部沒有!
50萬盲童,可以是一個小國家了。
盲童王國不能成為文盲王國。
他們需要認識世界。世界應該接納他們。
——我們要辦一本盲童文學,請你們盲聾啞協會做我們的主辦單位吧。
——你們為什麼要辦盲童文學?
——我們覺得盲童可憐。
——我們沒錢。
——不用你們出錢。
——我們沒人看稿。
——不用你們看稿。
——就你們兩個人能辦刊物?你們是什麼單位的?證件?
盲聾啞協會的驚異的眼光,使童話大王清醒過來了。是的,都說在中國要辦成一件事很難。現實不是童話。要攻下一座座城堡,看來還得求助於名人。按說出過24本兒童文學集的鄭淵潔在兒童世界裏也可算名氣不小了。但是中國是個文明古國,古國往往帶有老人國的色彩。
鄭淵潔年方30,太不起眼了。
鄭淵潔如果不是30歲,恐怕也不會產生辦盲童文學的大膽設想了。
在今天的中國,沒有20歲的想像,實難開拓:沒有六七十歲,八九十歲的威望,也舉步難行。
盲人作家徐白侖請到了葉聖陶、夏衍、鄧樸辦、吳運鐸、巴金、冰心、劉伯承、康克清……為盲童文學題詞、寫文、當顧問。中國殘疾人基金會承擔了辦盲童文學所需款項的將近一半。鄭淵潔和徐白侖終於得到了盲聾啞協會的口頭承諾——答應由他們作為盲童文學的主辦單位。
鄭淵潔又發揮了30歲年齡的優勢——富於行動,他立即找《北京晚報》發了關於中國盲聾啞協會主辦盲童文學的消息,把此事變成不可後悔的定局。
童話大王騎著神馬躍過了第一道關卡。
三、郵局裏寄來一隻整豬。
全國兒童文學雜誌部發表了關於1985年11月盲童文學創刊的消息。
《盲童文學》的幾個上海編委,在上海的《小朋友》、《兒童時代》、《故事大王》、《少年文藝》等八家少兒期刊上發消息時,還加上一筆:希望小讀者在可能的情況下,給失明的小夥伴捐上一份心意。
於是,中國郵政史上開始了神奇的一頁。
一封封夾著硬幣、毛票的信,寄到了《盲童文學》編輯部,也就是徐白侖的家,按照規定,信封裏是不準夾錢的,自然更不能夾硬幣。但是郵遞員叔叔知道,這是有眼睛的小朋友捐給沒眼睛的小朋友的錢啊!寄什麼就給遞什麼。
有一個小朋友寄來了一隻整豬——一隻瓷器豬的存錢罐。這是他的全部積蓄。如果要把硬幣取出來再寄,除非砸碎這隻瓷豬。他怎麼能砸心愛的瓷豬呢?幹脆,郵寄整豬。
青海土家族自治縣的一班窮孩子,撿羊骨頭和空酒瓶子賣,全班湊上幾元錢寄來了。
深圳一個富孩子,一下寄來了40元。
山東農村一個孩子,他弟弟因為是盲童,小學校都不錄取他。弟弟趁著家中人不在,自己背上書包走出去了,走向他心中的學校,走啊,走啊,走進了河裏,永遠地走進了那漆黑的世界……哥哥來信說:我代我死去的弟弟捐上兩元錢。你們早些辦盲童文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