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藍西服說:“我也搞不清幾點了。”
但是灰西服也說:“我也搞不清幾點了。”
表上明明顯示著8點,為什麼又說搞不清?莫非我走進了一個荒誕小說的規定情境?
又有一個乘客滿在行地說:“現在時間不是往前挪後了1小時嘛。”
往前挪後?到底是挪前還是挪後?
“今天開始實行夏時製,”終於有了一個大致正常的人,“時針不是往前撥了1小時嘛,所以現在的8點就是原來的9點。”
“不對,現在的8點是原來的7點。”
對了!我的表沒有撥過,所以才7點。我自己清醒過來後,這才注意到乘客們愣然不解的眼神,迷亂惶恐的眼神,憂煩不耐的眼神,而在這些眼神的後麵,是一種不願意適應、又不能不適應夏時製因而尤所適從、無可奈何的被動心理。夏時製真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又有人喊了一嗓子:“每天得提前一小時起床,亂了套了!反正,活的活,死的死吧!”有那麼嚴重嗎?
實行夏時製,又不會像漲工資似的,誰多漲一級,誰少漲一級——誰也不會因此而虧了一小時。明明誰也沒有吃虧。明明誰也不用為此付出多大代價。明明可以節約能源,所以夏時製又叫經濟時製。明明在1916年,德、法、英、意等等國家就已采用夏時製了。但是1986年中國的夏時製,還是招來了那麼多惶惶然和憤憤然。
“我獨不解中國人何以於舊狀況那麼心平氣和,於較新的機運就這麼疾首蹙額:於已成之局那麼委曲求全,於仞興之事就這麼求全責備?”對我重複著這句話的,自然是魯迅了。
車廂裏響起了很新潮的歌:阿裏,阿裏巴巴,阿裏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
不管阿裏是不是快樂的青年,反正聽這種歌就是感受一種情緒。感受到這種情緒的,都成了快樂的青年。實行夏時製的中國,也正像一個快樂的青年,一個處於思想活動期的青年。
車廂裏的燈突然全黑了。怎麼這麼早就黑燈了?我跑到車廂過道的燈下看表,可不,才9點嘛。應該10點熄燈的嘛。哦,對了,我到現在還沒有撥過手表,我以為反正知道夏時製就行了,連表都懶得撥一下。結果是一下熄了燈,連上床的思想準備都沒有。我摘下手表,乖乖地往前撥快一小時。看來變革往往帶有強製性。不可能都有了思想準備才變革的。
不過,等我結束了在西安的采訪回到北京以後,並沒有發現任何因為時針的撥動而引起的汽車誤點、火車脫軌、飛機相撞或者神經錯亂。人們按部就班,安定團結,再也沒有人談起夏時製。好像夏時製不是從1986年5月4日開始的,而是在公元前就開始了。
隻要能下決心變革,中國人的適應能力也是非同一般的。
我在變革的時間和時間的變革裏,到達了西安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