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3 中國狗熱
國外有一種吃的東西叫熱狗
我說的這個狗熱,可不是筆誤,顛倒了那玩藝。
狗熱就是狗開始大紅大紫起來了。當然是人把狗捧起來的,養狗、說狗、賽狗、炒狗價、吃狗肉。出了事故死了一個人,所得的賠償還不如一條好狗所賣的價錢。中國有了枸樂園,園裏有狗美容所、狗醫院,簽發狗戶口卡。某地文聯以狗養文,其經驗是上了報紙的。城市裏更是養狗成風,有人喜歡寵物,養狗為樂、為伴,怡情悅性,無可厚非。隻要不影響別人,別人也管不著。
狗熱是一種富裕的標誌,有閑錢才玩得起寵物。社會寬鬆、寬容,大家才有心境人畜同樂。不能籠統地說狗熱好或不好。
問題不在狗身上,而在人。狗性需要人性調教。
人的氣質、教養參差不齊。狗性也不盡相同,有的伶俐、忠誠、機警、聽力奇佳、嗔覺敏銳,有的則貪婪、諂媚、肮髒、苟且。人的德性不怎麼樣,養的狗其狗性也會更卑劣。在一窩蜂的狗熱中,大有人以狗為榮,以狗顯富,以狗欺人。
我居住的大雜院裏有一新貴,就養了一黃一白兩條狗,其實
是說黃不黃,說白不白,髒髒糊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比狼狗小,比玩賞的叭兒狗大,看外表絕無特別之處或可愛之處。大概就是一般的菜拘或收養的野狗之類。其表現就更令全院的人厭惡。
不論白天黑夜,它們高興了或緊張了就狂吠一番。一狗吠形,兩狗吠聲。住著幾十戶人家的大雜院,形和聲都太多了,因此它們就經常有理由狂吠亂叫一陣,望風捕影,沒事找事。其聲尖利刺耳,使院裏再也不得安寧了。有客人來,大家談興正濃,會突然被這兩個畜牲的叫聲打斷,隻能等它們叫完了人再說話。到了春、夏,午睡能否睡成,完全取決於兩個畜牲的高興還是不高興。最苦了那些睡眠不太好的老人,有時淩晨三、四點鍾被狗叫聲吵醒,就再也不能入睡了。
有好幾位鄰居講,自從院裏多了這兩條狗,常常做噩夢,或者夢中回到了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鬼子進村了;或者夢見了文化大革命……
我倒不太在意狗叫。每天睡得晚,夜深人靜,獨坐燈下,不時從院子裏傳來一陣狗叫,讓我清醒,有助於驅趕倦意。有兩條狗在夕卜邊陪著我熬夜,也不錯。
可惡的是它們的主人既不鎖它們,又不關住它們,它們可自由自在地從狗窩裏跑出來戲弄人。視對象不同,戲弄的方式也不同。或采取偷襲的辦法,一聲不響突然躥到你身邊,把那張濕乎乎、髒兮兮的臭嘴捅到你身上。或者吼叫著,窮凶極惡地撲到你身上。倘若有人被它們嚇得掉頭就跑,它們就愈加瘋狂,還會把兩隻狗爪子搭到人身上。經常有孩子被嚇得哭爹喊娘,變聲變調。
狗主人看見反而嘿嘿笑:沒關係,它不咬人。
我當然也不止一次地被偷襲過。好在我有所準備,做出打狗狀,它們就退卻了。隻是感到惡心,根據它們的樣子以及它們的主人的品位,不可能給它們定期注射防狂犬病的藥針,也不會經常給它們清洗,不知道它們身上會攜帶著什麼傳染病的病菌。常被它們偷襲是危險的。卻不能真打它們,打狗要看主人,主人是我的鄰居,不能為了狗傷了人與人之間的和氣。狗主人卻不知趣,繼續慫恿他的狗,狗仗人勢,也愈來愈張狂。鄰居們有的怨而不怒,有的怒而不言。人惡有人怕,狗惡也有人怕。人惡加上狗惡,簡直就可以享受特權。沒有人管,連那些應該管這種事的部門也不管不問。大家都盼著再來一次打狗運動——如今連人都不搞運動了,更不會搞狗的運動,隻能聽任狗運動人。
無奈,又有幾戶受不了狗氣的人家也養起了狗,以狗治狗,進出院子牽著自己的狗保駕。這樣一來,誰不養狗誰吃虧,天天被別人的群狗大聲叫吵得心神不寧。
我一氣之下也找朋友要了一條德國黑背,牛犢子一般,毛色清潔光亮,目光如炬,神威神勇,和我的狗相比,他們那些無名癩狗簡直就是耗子。我的家人進進出出,有黑背緊隨左右,那些狗遠遠就躲開了。我好不揚眉吐氣。他們是狗仗人勢,我隻好來個人仗狗勢。
如果別人也搞來黑背犬怎麼辦?我就養兩條或者再養一隻享譽世界的最凶猛的神太藏契。那我的全部收入光用來養狗也許都不夠……
這場狗大戰什麼時候能夠結束呢?
199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