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三(1 / 2)

第六節 三

要說咱中國是比美國強。至少,這活法兒就比他們強。

我去過美國,而且,還去過美國的老人院。我去的那家老人院,在華盛頓的威斯康星大道上。所以,咱見過中國首都的老爺子,也見過美國首都的老爺子。

美國的老爺子們(連老太太們也算上),那道行差遠了。他們鬧騰啊。

其實,美國的老爺子們、老嬤嬤們的鬧騰勁兒,您就是不去美國也能知道,您看過沒看過北京人藝演出的《洋麻將》?那出戲編得挺絕,兩個鍾頭的戲,隻有倆演員。場景隻有一個。於是之演那老爺子,朱琳演那老太太。去看戲之前我就犯嘀咕:您說,這戲怎麼演?誰想到那戲挺棒,讓人看著忍不住樂,品著又忍不住心裏發酸。那戲說的就是美國的老頭兒老太太們,那心裏是怎麼鬧騰的。

我沒有想到,我沿著威斯康星大道老人院那長長的、蛋青色的走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的時候,這“鬧騰”會落到我的頭上。

如果沒有這一次遭遇,我對這家老人院的參觀,真的不過是一次“參觀”而已。

老人院的負責人,一位彬彬有禮的黑人婦女,坐在她寬大的寫字台前,周詳地向我介紹了這家老人院的情況,耐心地回答了我的每一項詢問。隨後,她招來了護士長,領著我沿長長的走廊一路看過去。我被輕聲細語地告知,這兒是單人房間,那兒是雙人房間;這兒是護理台,那兒是娛樂室。護士長還特意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告訴我這門上有防止病人出走的裝置,當那些精神恍惚的老人們企圖開門外出的時候,護理台會立刻得到報告……主人的周到是無可挑剔的,他們做到了為一個來訪者所能做的一切。我當然也中國式地頻頻點頭,又中國式地把聽到的一切一一記到采訪本上。不過,我得承認,我心不在焉。我似乎預感到要發生一些什麼。要發生什麼事?我不知道。

這時候,他出現了——個子矮矮,臉部瘦削,象牙色的臉上掛著褐色的老斑,薄薄的鼻翼近乎透明,這讓我想起了蠟像館裏的蠟像。他那輪椅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簡直鬧不清他是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他盯住我的臉,不錯眼珠地看著,瞳仁裏閃著藍幽幽的光,這讓我心裏有些發毛。他看了好一會兒,眼皮耷拉了一下,很快又撐了開來。

“年輕人,你唱歌嗎?昨天夜裏,是你唱著歌,從這兒走過的嗎?”

他終於開口了。

心裏一動。我明白,果然,是有件事要發生了。

可是,你怎麼回答他?

昨天夜裏,唱著歌,從他門外走過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