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六(2 / 3)

老哥兒仨都有點兒上句不接下句,可心裏都明白,就扶在一塊兒樂。

樂夠了,崔老爺子總算是騎上了車,晃晃悠悠地走了。

大馬路上空無一人,就連天天在地鐵口燈底下打牌的一夥子小青年,也都回家睡覺去了。街上靜極了,路麵濕漉漉的,遠遠的,灑水車甩下了“丁零丁零”的聲音。崔老爺子覺得好聽,真的,好聽極了。過去北京的小胡同裏,打冰盞賣酸梅湯的聲音也是這樣,遠遠兒地遠遠兒地傳過來,又遠遠兒地遠遠兒地飄過去。那些剃頭匠撥喚頭的聲音也是這樣,脆脆的一聲,又脆脆的一聲,且在天上轉悠哪……鬼使神差似的,這“丁零丁零”的聲響也不知為什麼一下子把老爺子的魂兒勾了去,引著他追在後麵,騎呀騎,直到他發現,這聲音沒了,又遠遠兒地看見,那灑水車已經停了下來,在一個水源井旁加水,好像這才突然醒過味兒來:我幹嗎要跟著它走?這是到哪兒了?

不少北京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在晚上,在橘黃色的路燈下,認道兒是太難了。有時候,明明是在你很熟悉的地方,因為燈光的魔法,也免不了讓你暈頭轉向。何況,我們這位崔老爺子在這之前,已經被“二鍋頭”灌得暈頭轉向了。等到連自己在哪兒都糊塗了,就更是徹頭徹尾的暈頭轉向了。

東看看,西看看,忽然想起何不請教一下開灑水車的司機?沒等他走過去,灑水車卻又一次“丁零丁零”地響起來,像一個搖搖擺擺的胖老娘們兒,遠去了。

你怎麼不跟著聽去啦?打冰盞兒、撥喚頭,遠遠兒的、脆脆兒的。你他媽倒是去接著聽呀!崔老爺子瞪著那灑水車的背影,跟自己運氣。

灑水車在馬路盡頭消失了,馬路上愈發顯得空曠寂寥。老爺子這才又一次打量起自己待的這個地方來。

不行,不認得,一點兒也不認得。馬路兩旁是一水兒的高樓,高樓底下是一溜兒高高的大葉楊,“嘩——嘩——”大葉楊隨風抖著,夾著馬路,一起延伸到盡頭。橘黃色的路燈也一直延伸過去,濕漉漉的馬路映著路燈的光影,挺晃眼。可馬路兩邊呢,越顯得黑森森的了。老爺子把三輪兒撂到馬路上,有心找找路邊的店鋪,看看招牌。他認不得幾個字,但地名還是認得出的。可走出百十步了,也沒找著店鋪。他見著了幾個機關的牌子,那牌子的邊兒上倒是有豆腐大的一塊門牌,可黑漆漆的,哪兒看得清啊!

崔老爺子正犯著愁,忽然發現一輛吉普車,車頂上的紅燈閃著,卻悄沒聲兒地開了過來,巧巧兒地停在了自己的小三輪兒邊兒上。行啦,救星來啦!老爺子迎過去,沒走幾步,覺得不大對勁兒,吉普車上跳下來幾個民警,有人手裏提溜著警棍,也有人手裏攥著對講機,一夥人站在路邊指指點點的時候,又一輛車頂閃著紅燈的麵包車悄沒聲兒地開了過來,從上麵又跳下了十幾個民警,同樣麵目嚴肅,手提警棍——明擺著,要抓什麼人呀。老崔頭兒在大樹的陰影裏停下腳步,酒也頓時醒了大半,別說過去問路了,連大氣兒也不敢出了。“別他媽把我那三輪兒當了賊物,繳了去就好!”他心裏暗暗叫苦,卻又挺開心地想,“這回可讓咱趕上啦,說不定還能看上點兒熱鬧呢!”

民警們的目標好像是百十步以外的一棟高層公寓。隻見他們兵分幾路,有幾個人從兩棟樓間穿過去,繞到了公寓的後身兒,有幾位零散地站到那公寓門外的幾棵樹底下,明擺著是等著堵道兒。等他們都找好了位置,一位手攥對講機的頭頭兒揮了揮手,四個民警跟著他,悄悄地走進了那公寓的門口。

崔老爺子仰著脖兒,朝樓上望著,沒過一會兒,隻聽樓上傳出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好像是五六層上,一個窗戶的燈亮了一會兒,卻又熄了。突然,“啪——”“啪——”樓上傳來兩聲脆響,把老爺子嚇得一激靈,不好,打起來啦!

槍聲沒落,樓道裏響起嗵嗵的腳步響,隻聽見有人在樓道裏喊:“當心!他們有槍!”話音裏,兩個大漢已經從公寓的大門裏衝了出來,光著脊梁,穿著三角褲衩,一人手裏舉著一把小擼子,從公寓門口的台階上往下一跳,跟兩隻從天上衝下來撲食的鷹似的。

“站住!”……堵他們的民警從四麵八方衝了出來,沒跑幾步,隻見那兩人手裏的槍一甩,“啪——啪啪——”兩個民警應聲倒在了地上。說實在的,崔老爺子也看出來了,這邊,沒有心理準備,那邊,不光有槍,槍法還特準。幾槍過去,撂倒了兩個,剩下的人就一愣。就在這一愣的工夫,持槍匪徒就把小哥兒幾個甩在了後麵。不過,讓崔老爺子吃了一驚的是,那兩人居然就朝他這邊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