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對自己的拳腳功夫還真挺自信的,甚至還巴巴兒地想過,什麼時候跟年輕時那樣,有個機會露一手兒。不過,就說他年輕的時候吧,也沒遇見過槍打得這麼準的對手。頂多了,拿把大片兒刀,從青紗帳裏衝出來,要你留下買路錢。那他可不怵。沒兩下子,敢吃看家護院的飯?敢領押車保鏢的賞?可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啦,幾十年沒經過這陣勢,那膽兒也丟個差不多了。再說,你真的擋了這倆王八蛋的道兒,他送過來的,可是你躲不及跑不過又長了眼的子彈呀!
這些,在當時可沒容他抽工夫細想。反正見那倆渾蛋直奔自己這兒衝過來了,老爺子心裏先是“轟”的一下子,隻覺得嗓子眼兒一陣發幹。您得承認,那幾兩“二鍋頭”這會兒起作用了:就在他們從老爺子身邊衝過去的那一刹那,老爺子雙手抱住了眼麵前的樹幹,往地下一蹲,伸出一隻腳去,給跑在頭裏的來了個掃堂腿。那小子哪兒想得到這兒還埋著伏兵呀,隻“哎呀”一聲,就“嗵”地栽到地上。這倆王八蛋一前一後還離得挺近,崔老爺子的掃堂腿便一下管了倆——後麵跟過來的也“嗵”地和他那夥計栽到了一塊兒。不過,後麵的畢竟不過是被絆倒在那兒的,倒地的時候,手裏的槍都沒有丟。老爺子撲過去,把他死死壓在身子底下,雙手攥住了他拿槍的手腕。“啪!——”手腕擰來擰去時槍響了一聲,把老爺子嚇得一哆嗦。這時候警察們都趕過來了。跑在前麵的一個嫩小夥兒慌裏慌張地把電警棍伸了過來。“別……”沒等老爺子喊出口,他隻覺得渾身一麻,不由自主地向邊上一滾,“笨蛋!你他媽電誰啊!”……
平心而論,這年頭兒的民警,功夫差點兒,這世麵見得也不多,黑燈瞎火的,電警棍杵錯了地方,沒什麼新鮮的。所以,崔老爺子也就是情急之中罵罵而已,事後他還對那個嫩小夥兒說:“多虧了您把我給電開啦,不然等您那些夥計們上來,一通兒亂棒,要是把我也砸個腦漿子肆流,我可就玩兒完啦!”
這當然是玩笑。他真的還和那家夥抱在一塊兒,倒不至於也挨一通兒亂棒。不過,小民警們的表現也的確慌了點兒,見老爺子閃開了,衝過來對著那小子就是一頓好打。崔老爺子隻覺得“噗”的一下,從邊上躥過來一股黏糊糊熱烘烘的東西,封住了他的眼,又往他的臉上身上流著。他扯了嗓子大罵起來:“操!別他媽打啦,不想抓活的啦?”
…………
增援的警車來了,這回可不是悄沒聲兒地來的。“嗚嗚——嗚嗚——”一輛、兩輛,車頂的紅燈轉著,警笛響遍了一條街。跳下車的民警們各個荷槍實彈,把公寓圍個水泄不通。沒多一會兒,大馬路上又是一片“嗚嗚”聲,來的是白色急救車,同樣,一輛、兩輛,車頂的藍燈轉著,嚎得一樣瘮人,一輛急救車裏推出一副擔架,跳下幾個白大褂,在一個手持對講機的民警帶領下,把罪犯抬走了。
崔老爺子愣愣地坐在馬路牙子上,他的小三輪兒旁邊。民警們忙著勘察現場。一個小年輕的走過來,客客氣氣地告訴他,請他別急,更不要走,說是等他們忙完了,還得找他有事。他點點頭,斜著身子朝那邊看熱鬧。他光著膀子,身邊扔著那條沾滿了鮮血的褂子。他把那褂子又抓了過來,翻著看。其實,他已經把臉上的血擦幹淨了,可他心裏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膈應,他總算找著了一塊沒沾血跡的地方,舉起它,往臉上蹭著,擦著。擦完了,繼續看他的熱鬧。他發現自己的身邊漸漸聚集了一些人,男的,大多光著膀子,隻穿個褲頭,女的,也都穿得很隨便,一看就知道都是些聽見動靜跑出來看熱鬧的居民。可他們圍著他幹什麼?漸漸的,居然圍成了一個圈兒。噢,明白了,他們是看到那件沾血的褂子。一件沾血的褂子有什麼好看的!崔老爺子把它抓了起來,往人群的前麵做了幾下要扔的動作,人群立馬閃開一條縫兒。他順著那縫兒把手一揚,血褂子被扔到了十幾步遠的地方。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幫子看熱鬧的也不奔那血褂子去,而是把看熱鬧的圈兒更擴大了,成了長長的一圈兒,仍然把他和那血褂子圍在裏麵。
“那不是我的血。那是那犯人的血。”他說。
可人們還是看他。
“我他媽和這事兒沒關係!我是路過的!”他氣夯夯地吼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