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六(1 / 3)

第八節 六

第二天我們就逮住了那個真正的強奸犯。那個姑娘盡管指錯了地方,讓派出所抓錯了人,但她的記憶應該說已經是很不錯的了。她說她被強奸後立刻就被轟了出去,走出那條小胡同,她看見了一個公廁,不遠又看見了釘有郵政編碼的紅牌牌,還有寫著“興華裏”的白牌牌。她說的這些,後來都得到了證實。第一次的錯誤主要是因為天黑,也因為沒有找管片兒民警蘇五一跟著。她領著民警找到了一個公廁,又找到了它對著的胡同,她看一棟小破房子似曾相識,說就是這兒,結果害得小秦子在派出所裏過了大半夜。第二天我們領著她再去時,才發現還有另一個公廁,順著胡同走幾步,那姑娘指著一棟房子確認無疑。蘇五一領我們走了進去,開門的那小子一見是民警,立馬兒篩糠,沒費幾句話,就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我們把兔崽子和有關案卷一起送到了公安分局,坐警車往回走的時候,我忽然又想起了昨晚那位小秦子,忍不住好奇,問蘇五一,那位小秦子犯的是什麼“前科”。

小秦子?秦友亮?蘇五一沉吟片刻,說,他哥叫秦友光,跟他們興華裏的一個小妞兒好得要死要活,都快結婚了,那妞兒接她爸的班兒,進了合資飯店。要不怎麼說人窮誌短、馬瘦毛長呢?本來在興華裏這兒活著,踏踏實實的,秦哥秦哥地叫,甜著呢,一進了“合資”,就他媽不是她了。也難怪,成天瞅著別人過好日子,不說也過那日子吧,至少,這輩子是不是跟秦友光過興華裏的日子,她得掂量掂量啦。沒仨月,要吹。秦友光倒有點兒爺們兒勁兒,不找她算賬,找她爸玩兒命。他說他知道,都是那老東西挑唆的,還專挑了個日子,趁那妞兒不在家,哥兒倆一塊兒,把妞兒她爸她哥打個滿臉花。就這麼著,“折”進去了,現在,他哥還在天堂河勞改哪。

真不值當的。我說。

要我說,勢利眼,欠揍!要換上我,也得揍丫挺的。

您可是執法的,您說的可是“法盲”語言。許他拿我開涮,也興我抄抄他蘇五一的“拐子”。

是。可您不知道,小秦子那一家子,全他娘的指著那妞兒給他們作臉哪,那哪兒是秦友光搞對象啊,全家都圍著那妞兒轉!……這麼跟您說吧,哥兒倆,老早死了爹,媽又扔下他們走了,不知哪兒去了。由他們那奶奶拉扯大,容易嗎?他們那奶奶幹什麼的?過去天橋唱小曲兒的。是,天橋是出了侯寶林新鳳霞,可侯寶林新鳳霞有幾個?更多的是誰?小秦子奶奶這號的。解放了,翻身做主了,可天橋沒了,平地摳餅的地方找不著了,靠什麼過日子?再說,就是有天橋,那麼大歲數也沒法兒唱了呀!靠什麼?靠賣破爛兒。就這麼個人家,住那麼窄巴的一間破房,興華裏誰不知道?這孫子竟然還能搞個妞兒,容易嗎?到了兒到了兒還讓人給甩了,他一家子不找人玩兒命?

我沒說話。

話又說回來,玩兒命有你個好?您是沒趕上,秦友光被判的第二天,我給老太太送判決書去,老太太都有點兒神經了,不說,也不哭。接過了判決書,愣呆呆地像根木頭。我心說,我甭這兒陪著啦,省得老勾人家的傷心事兒。可出了門,又不放心,回頭萬一這屋裏真的出點事兒,算誰的?在門外轉了一會兒,聽見屋裏竟然哼哼唧唧地唱起來了,給我嚇得。

唱什麼?

我回去啦。老太太您唱什麼哪?她說了,小蘇子,你來,正好,我給你唱唱《十二郎》,聽完了你就明白了。別給你媽惹事兒,你媽養活你不容易。我心說,這哪兒和哪兒呀?可說實話,聽著聽著,覺得這老太太呀,這會兒可不就得唱這個?我記不住,真的記不住,大概意思是說,一個老太太,養了十二個兒子,老大在州裏當捕快——老太太還給我解釋說,捕快是什麼?捕快就是警察呀!——老二在縣裏當衙役——老太太又說,衙役是什麼?也是警察呀!——老三開的煎餅鋪,老四賣的是烤白薯。老五辦的綢布莊,春夏秋冬給送衣服。老六撐船走通州,走親串友我不愁……反正啊,五行八作,全讓她兒子給占全了。十一郎開的是棺材鋪。老太太連棺材都甭操心了,那十二郎更絕,出家當了和尚——老太太連念經放焰口的人都有了……您瞧,您得樂不是?我乍一聽,也樂了,我差點兒說,甭說您家沒有當捕快的當衙役的,就是有,這年頭兒,該判也得判。轉念一想,我這兒較個什麼真兒啊?你是給這老太太送她孫子的判決書來啦,人家神經兮兮地唱,你有什麼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