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
其實齊玉文的擔心是多餘的。
盡管時間已進入二十一世紀，社會風氣鼓動起了人們的種種欲望；但檔案局是個特殊的工作部門，特有的封閉性，使它遠離了風氣和欲望的中心，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也是個花花世界。
金文起生活在平靜的世界裏。
雖然也跟不少的部門發生關係，但他給人家帶來不了現實利益，便也沒有太親密的交往。
更多的時候，是他按照檔案法的規定和檔案規程的要求按部就班地整理著檔案，認真著，卻寂寞著。
但他本人並沒有寂寞感，特有的工作性質，使他的工作免於奔波和爭競，沒有壓力感，便有著很平和的心態。
這種平和的生命狀態，很適合做學問。他的史地作品發表得愈來愈多，層次愈來愈高，影響也愈來愈大。然而史地界也是個封閉的世界，盡管他在圈子裏有了不容忽視的地位，但影響並沒有擴大到社會上去。
金文起是誰？隻有他自己能聽到回聲。
因為他對史地小品的寫作是出於一種愛好，熱情被滿足本身就是目的，至於身外的一切他是不在意的。
但也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就是離生氣遠了些。
以前，他麵對的是一張張年輕而有朝氣的臉，即便從事的是寂寞的工作，但內心的激情也時時被激發著。而現在則不同，他整天麵對的是一張張發黃的冊頁，是一個個冰涼的檔案架，雖然也充實，但心裏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滄桑感。
這種滄桑感，使他有了一種奇怪的守望意識，就是隻要天天能按時回到他的那個家，一切都不在話下。
上班——回家，回家——上班，是一種懶洋洋而又溫暖的生活鏈條，他自願地把自己捆綁在這一鏈條上。
他過早地擁有了肥厚的生命惰性。
他確實很深地依戀著老婆那個很肥美的肉體。隻是因為男人應有的那點自尊，使他不能讓女人察覺到。
倒是女人自己給自己埋下了危險的禍根——
齊玉文在社會上的失落，使她沒心情收拾自己。她既不講究衣著，也不講究保養，電視商場的購物廣告打不開她錢袋的封口。她認為，一個普通女人，能給男人生下一個大兒子，又能掙錢養活自己，就很了不起了。
由於心有定數，外界的瞬息萬變和潮流時尚，對她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胃口就特別好，特別愛吃肉，電視上的減肥運動，讓她感到可笑。那些健美明星，在她看來並不健美，隻是找個由頭在大眾麵前賣弄風騷。所以，齊玉文剛剛三十歲，額頭上就不知不覺地爬滿了皺紋，整個身子肥美得失去了女性應有的線條。
金文起是很喜歡看女人穿絲襪的樣子的。別的女人穿上絲襪，腿部的線條變得很流暢很性感，而自己的老婆穿上絲襪之後，鬆垮多皺，不僅缺乏性感，而且把應有的美也失去了。齊玉文的皮膚很白，再加上飽滿，腿部的線條是光滑而富有彈性的。絲襪把本質之美遮蓋了。金文起有隱隱的不悅。
後來他才知道，這是絲襪的質地問題。別的女人穿的是大商場裏賣的價錢不菲的進口絲襪，而齊玉文穿的是在小商販那裏買的十塊錢四雙的土造。他對齊玉文說：“玉文，咱錢掙得也不少，你去大商場裏買兩雙好點的襪子，穿就穿得有點檔次。”
女人竟說：“你嫌我沒有檔次，早幹什麼去了！”
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他索性說：“那咱就不穿什麼狗屁的絲襪，咱不穿那玩意兒更好。”
“那不好，顯得咱不入流似的。咱好歹也是教師出身，不是鄉下的柴禾妞兒。”女人很固執。
他隻有妥協。
但有一點他不能接受，就是她總是喜歡穿傳統的平底涼鞋，肥胖的腳穿了絲襪之後就更顯得肥胖，甚至有了幾分醜陋。
“你穿雙皮鞋吧，皮鞋收腳。”他對女人說。
“大夏天穿皮鞋，沒罪找罪受，你安的什麼心？”女人說。
到底是自己的老婆，讓她更美一些是自己的麵子，所以他並不甘心。為了能說服她，他給她找來了一張《 北京青年報 》，引導她看那上麵的生活版。因為她畢竟是個教師，教師對字紙有一種職業性的信賴。“你看看這篇文章。”
他指給她的是一篇一個叫“莉莉馬蓮”的人寫的文章，題目叫《 培養女人味的妙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