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
星期日早晨,齊玉文盯著往頭上噴海飛絲的金文起說:“大夏天的,你噴得哪門子發膠?”
金文起一笑:“我的頭發軟,總有幾根頭發耷拉下來,遮在眼上。”
“屁,每年你到夏天都留板寸,今年怎麼留起分頭來了?”
“就不興改變一下?你沒聽一首流行歌曲裏唱‘我要改變,我要改變’,改變是現代意識。”
“不是那麼簡單,不僅是頭發,你這些日子總愛哼流行歌曲,像中了彩票似的。你是不是有什麼喜事,要當科長了?”
“沒有的事,老劉還在前邊擋著呢,還能輪到我。”
“呃,原來你是狗舔雞巴尖兒——自美啊。”
金文起愣了,他盯著齊玉文那張銀盆大臉,說:“玉文,你好歹也是在人民教師隊伍裏混的人,怎麼這麼粗俗,跟沒文化似的。”
齊玉文瞪了他一眼:“什麼叫沒文化,歇後語不也是一種文化嗎?是文化就不分雅俗,虧了你還是個搞史地寫作的。”
以前她聽到“沒文化”這樣的話,早就急了,可能是聽習慣了,有了承受力,所以,這次不僅沒急,還機智了一下子,把金文起逗樂了:“其實你這個人還是很聰明的,就是沒有上進心。”
“我一個管後勤的,上進有什麼用?”齊玉文不以為然。
“你這就錯了,過有品位的生活,不在於職業的好壞,職業隻是一個開支的地方,真正的生活在職業之外。”
“你不要搞得那麼玄乎,都追求,誰還顧這個家,我伺候好你們爺兒倆就行了,你應該現實一點。”
齊玉文的話是有道理的,但金文起還是有些不甘:“你不能隻當飼養員,也要做個聖誕老人,給人講講故事,帶人做做遊戲,人不是隻得到聖誕禮物就行了,還得做精神交流。”
齊玉文咧了咧嘴:“金文起,你還沒當官兒呢就這麼難伺候了,要是真當了官兒,還不把人難為死啊!不能慣你這個毛病,你去買一百斤好米去,咱家的米還剩下不到一碗了。”
這回,金文起咧了咧嘴:“你這不是難為我嗎,以前的米都是你買,我知道哪兒有好米呀!”
齊玉文樂了:“你連過簡單的生活都不會,還給我講得那麼複雜,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一直當不上官兒了,你太書生氣了,不能麵對現實。”
金文起說:“那還不是你鬧的,你整天拴著我,整天讓我跟你在床上滾,滾得沒了鬥誌,懶得跟人爭競了。”
聽他這麼一說,齊玉文突然生出一股柔情,那男人一樣粗糙的嗓音也變得細膩了:“文起,我不跟你在床上滾誰跟你在床上滾?其實我是在跟你鬥嘴,你當不當官兒的無所謂,隻要你每天能按時回咱的家,上我這張床,咱們就什麼都有了。”
這個變了調的嗓音讓金文起感到難受:“不行,我得培養鬥誌,不能剛三十多歲就變得上床認得老婆下炕認得鞋了,跟傳統農民似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
“首先要處理一個小小的技術問題。”
“什麼技術問題?”
“就是跟你分床,也就是外國人說的分居,你的那身肉實在讓我受不了,一上床就不想幹別的。”
其實,金文起的心中是另有想法的——自從跟何小竹迸發了生命的激情之後,再整天跟齊玉文過那種世俗的性愛,便顯得有些不合適了。作為讀書人,他不能從容地處理這種關係,他心裏感到不自在。
齊玉文聽完跳了起來:“金文起,這可不是什麼小小的技術問題,而是一個大的原則問題,我是死活都不能同意的。以我的經驗,兩口子一到了分居的局麵,就是感情有問題了,家庭就麵臨著破裂了!”
“哪兒有你說的那麼絕對,這是一種現代生活方式,代表著人的文明水平。”
“狗屁文明!你是生活在中國,而不是美國;我是中國的勞動婦女,而不是外國的黃毛大娘兒們,你少給我豬鼻子插大蔥——裝象,我要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這粗糙而莊嚴的聲音,使金文起無話可說:“停,停,我宣布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