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二
很溫馨的日子過了兩年,許二嫚給安曼生了一個女兒。
女兒出生之後,許二嫚的性情有了變化。
那天,他哄著哄著女兒就想起了胡雅娣,便拿出了照片端詳起來。幾經端詳,心中生出一絲酸澀:雅娣呀,這應該是咱們的女兒啊!便滾下來幾顆碩大的淚來。
許二嫚突然從外邊進來,見了這般情狀,說:安曼,你都是做爹的人了,還這麼不正經。
安曼很委屈,說:我怎麼不正經了?不就是看她兩眼嘛。
你應該多看我,我是你孩子的母親。
眼前整天晃的都是你,看得都沒感覺了。
許二嫚就哭了,說:我算是明白了,你心中就根本沒有我。
安曼說:有你沒你又怎麼著,沒你不也是跟你過嗎,哭什麼哭。
這可不一樣,妻子的想法是丈夫的心裏應該隻有她。許二嫚說。
安曼搖搖頭:那可就沒辦法了,她比你在先啊。
許二嫚一把將孩子搶過去,說:看來,是我把你慣壞了,你甭沒事找事,你去做飯吧。
自結婚以來,洗衣、做飯、針線,都是許二嫚包了,即便是產期也不例外。所以,他對廚間的事體便不甚精通,以致進餐的時辰過了許久才把飯菜端上來。
然而兩張麵餅的質地很堅硬,許二嫚一口咬下去就愣住了——安曼,你成心是不?我剛生孩子不到仨月,牙齒正鬆動著,你是讓我落毛病啊。
安曼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二嫚,你就將就點兒吧,做飯我不靈。
許二嫚說:再也不能將就你了,你淨傷人家的心。
安曼就隻好到街上的小賣鋪買了兩把掛麵,給許二嫚煮了一把,自己則就著麵湯啃那堅硬的物質。
以為這樣一來許二嫚該滿意了,晚上,他毫無掛礙地鑽進了許二嫚的被窩。
卻被女人踢了一腳,你跟死人有感情,就摟著她睡好了,幹嗎還進人家的被窩。
安曼被深深地傷害了,說:許二嫚,你聽著,誰要是再進你的被窩誰就不是人!
安曼就真的摟著胡雅娣的照片獨自睡下了。
許二嫚心裏狠狠地說:小子,憋死你,就是不讓你進被窩。
女人知道,年輕的已婚男人對性事有著特別的熱情,不出三天,他就會屈服的。
然而她錯了,安曼在摟著胡雅娣照片睡覺的時候,進行了一次特別的反思。他認為,胡雅娣之死,真正的禍首應該是他自己——胡雅娣最後的信念是被他冷漠而曖昧的態度摧毀的,他難脫幹係。他應該接受命運的懲罰。
所以,他獨自睡在冰冷的被窩裏反而有一種安心和快慰。
他以自虐代替懺悔。
久久的冷戰之後,許二嫚沉不住氣了,她把胡雅娣的照片藏了起來。
許二嫚,胡雅娣的照片呢?安曼問。
不知道。
安曼翻遍了家裏的每一個角落,仍然沒有找到他心靈的寄托,清澈的目光就變得混濁了,他狠狠地盯著許二嫚。
許二嫚感到要出事了,便把胡雅娣的照片乖乖地拿了出來,憂傷地對安曼說:你忘不了她,但也別傷害我呀,我畢竟是你的妻子啊!
安曼心情很複雜,點點頭,好,我還是摟著你睡。
當被安曼摟進懷裏之後,許二嫚傷心地哭了,冰冷的淚水在男人的胸膛上汪成了一片湖泊。
安曼心裏很煩,但還是耐心地撫摸著許二嫚抽動著的後背:二嫚,你別哭了,你看,我除了你,還有誰。
聽安曼這麼一說,許二嫚也感到安曼的確像一個棄兒,便一把將男人的那顆大腦袋攬進懷裏,像母親一樣撫弄著。
以後的時日,雖然二人的親情依舊,但心裏有了一層隱隱的隔膜。兩人都能感覺得到,但誰也不忍心捅破它。
後來安曼就很少回家了。
他在地區團委自己的辦公室裏,既可安靜地想心思,又可以躲避嬰兒的吵鬧。他心裏想,這麼一個平淡的家庭,生那麼多孩子幹什麼?他不太喜歡孩子。
那時,文藝開始複興了,他從胡雅娣母女那兒熏陶來的文藝細胞癢癢地萌動了,他開始寫詩。
愛情給他造成的心理創傷,使他喜歡憂鬱之詩。於是,他內心的憂鬱也就被觸動了,便順著他的筆管自然而然地流到了紙上。
真誠的憂鬱是一種另類的美啊!他的詩就感染了許多讀者。他接到了不少的讀者來信。
其實寫詩對他來說,是他多年積鬱的發泄,而這種發泄卻意外地得到了回聲,他便興奮不已。所以,幾乎全部的業餘時間他都用於寫詩,他好像把自己的家給忘了。
雖然遠離了許二嫚的熱被窩,但他卻感到自己又複活了,暗淡的心靈生活又有了生動的色彩。
在這時,一個叫林雪兒的女孩兒走進了他的生活。
而且,他們毫不猶豫地相愛了。
這裏有兩個致命的因素——
一是林雪兒也寫詩,二是林雪兒竟出奇地像胡雅娣。
一天,他情不自禁地帶她到了胡雅娣的墳前,給她講了一個淒慘悱惻的故事。
那個故事,當然是他與胡雅娣的版本,但卻隱瞞了主人公真實的名字。
林雪兒聽後,淚流滿麵,悄然無言。但第二天卻送給了他一首她連夜寫出來的詩——
?9搖 ?9搖走進墓園
當我走進墓園
我感到了自己的孤單
成群成群的墓碑
常年在一起聊天
當我走進墓園
我為所有的靈魂祭奠
他們雖然相守
彼此卻依然孤單
安曼讀了之後,激情難抑,一把將林雪兒擁進了懷裏。
安老師,請你告訴我,那個男孩子是不是就是你?溫順地依在安曼的胸前,林雪兒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