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後 記(2 / 2)

從另一意義上說,婚姻是感情的自然融合過程,愛情在既定的河床中流得快活而順暢;而婚外的愛情,在感情融合的流程上,自然而然地會遇到一塊又一塊的礁石,在激起浪花的同時,他們自身也被撕裂了。他們的激越,就是他們的悲劇。因為是悲劇,就有了驚天動地的力量:他們向這個混沌不明的生命世界證明,人類是惟一能向愛情獻身的動物。

因此,麵對這個特殊的感情群體,嘲諷和鄙視的文字,也就是簡單的道德評判,就顯得迂闊而簡陋了。於是,懷著對這群人的敬意,我走進了他們的心靈,體驗他們的情感悲喜和人性沉浮,試圖從人性的層麵上理解愛情。

因此,這部書,我寫得很苦。晚上七點鍾準時坐進書房,直到脖頸再也不能撐持。每天都要寫作六個小時以上。這部書寫完後,我對寫作產生了強烈的厭倦感,這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像個浪蕩子一樣,每天都去找人搓麻將,感到無所追求的日子真是快樂無比。

在這個物質主義、功利主義和享樂主義成為一種時尚的時代,《 歡喜佛 》是個另類:它不回避肉欲,但崇尚的是精神;它尊重個人的功利選擇,但尊重的卻是那種撼人心魄的獻身精神。

我們不能不看到,現在的人都太自私了,總是犧牲別人的利益而換取自己的快樂。在愛情生活中,男人也總是以犧牲女人的利益而換取自己的快樂。我認為,對愛情的態度,可以檢驗一個人的品質,也可以檢驗一個社會的品質。我們可以讀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殉情故事,卻很難找到這之後的悲情文章。坊間流行的感情故事,雖不乏悱惻與纏綿,卻無一例義無反顧的悲壯。在可以殉情的時候,他們選擇了苟活,情感讓位於世俗哲學。於是,愛情轉化為情欲的方式,存在於每一個角落。

知堂老人在《 兩種道教觀 》中說,在情感遇到障礙的時候,人們不再選擇殉情,而是退位於偷情;雖其情可憫,但終與嫖妓、蓄妾無本質區別,乃卑怯的漁色者也。這個時代之所以不再上演感天動地的愛情壯劇,蓋市場上的利益原則,為情感打造了晶瑩剔透的享樂的酒杯,所謂漁色要趕早哇,瀟灑走一回是也。

細細想來,人生苦痛的實質,係“欲”之不償也。這是宇宙的正義:生活的欲望之罪,必以生活的苦痛罰之。所以,人生的幸福之途在於遠離欲望。然而,我們的民族文化的傳統是樂天的,曆史上的戲曲、小說作品無不反映著這一精神:始於悲者終於歡,始於離者終於合,始於困者終於享。這種文化的熏染,使人們失去了對痛苦的敬畏,認為人的一切欲望終究會得以滿足的,便放任著自己的欲望。所以,中國文化的本質,是享樂主義的,便不會產生震撼靈魂的悲劇與壯劇,便失了人生的莊嚴。於是,任何正劇,均可以被消解為鬧劇。最後的結局是,我們的解脫,不是來自自律,而是緣於他律,一切聽憑於命運的安排。因為命運總會把幸福賜給我們。

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這一切,早已使我不能再容忍。然而我隻是一個背時的文人,我沒有別的辦法,隻有手中的筆。於是,在《 歡喜佛 》中,我做了一次堂吉訶德式的反抗,我讓我的人物悲壯地選擇了殉情的道路。

然而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殉情故事,我也決不想落入傳統的老套。而是以特別的方式,呼喚感情的自律和人格的崛起。讓我的文本,在不看重意義的年代有一點意義。

2008年11月20日於北京石板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