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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摘自母親的筆記:“大地沉睡在藍色的光輝中……”

天空是壯麗而又奇妙啊!

大地沉睡在藍色的光輝中……

我在期望什麼?在惋惜什麼?

我怎麼這般難過?這般苦痛?

在母親的筆記本裏看到這幾行詩,我的心動了一下。筆記本的紙頁已經發黃,粗糙的橫格透出歲月的印跡。盡管沒有標明時間,那筆跡仍然使我感受到青春的氣息。那是一個下午,我的情緒正處於陰暗之中,心裏低回著一首蒼涼的歌曲,嘴裏輕輕吹著口哨。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遙遠……俄羅斯式的悲愴,是我和我的同伴們在那個年代消解苦悶的最好寄托。母親走進來。她看到我捧著她的筆記本,動情地默讀這幾行詩,她看著我說:“讀過嗎?知道它的作者嗎?”

我十分肯定地說,普希金或者萊蒙托夫。

她在我身邊坐下,伸出手把本子合上,“你還是讀點別的東西吧。”

我猜想,在母親的人生曆程裏,這幾行詩也許是她情感轉折的標誌。

“那天夜裏,當我讀到這幾句詩時,我眼裏的淚水就奪眶而出。它一下子擊中了我的心,把我的軟弱暴露在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麵前。它就是我那一刻的心情。後來每當讀《萊蒙托夫詩選》,我都會把這一頁隔過去。我不敢再想起那天晚上,不敢想起分別兩年多後與文昌見麵的情景。本來我以為經過了那麼多事情,我會很堅強,可見到他的一刹那我才明白,內心的情感藏得再深也經不住刹那的衝擊。他結婚了,有女兒了,這很正常,我也早已想過,不應該感到意外。我沒理由責備他、恨他。在他麵前,我表現得很平靜,他肯定不知道這消息對我打擊有多大。連我自己都很吃驚,我胸中翻著驚濤駭浪,臉上還能帶著微笑,平靜地聽他說話,輕輕點著頭應合,不錯。不錯。我把他送出校門的時候,夜色正如萊蒙托夫詩裏寫的那樣,天空很壯麗,很奇妙。星光隱約,銀河像一縷霧紗,朦朦朧朧彎過頭頂。田野和村莊籠罩在深藍色夜霧裏。站在黝黑的樹影裏,我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感覺到他手上的溫熱。我把手從他手裏抽出來,不等他轉身,就轉過身往回走。我怕再多停一秒鍾就會撲在他懷裏無法自拔。

“我頭也不回發狠似的穿過校院,一直走到屋門口。看見鄒凡還站在那兒,他的身影背著屋裏的燈光。我心裏亂紛紛的,眼窩有點潮濕,喉嚨有點發堵。他問我,客人走了?我唔了一聲。

“可能是感覺有點異樣,他跟我走進屋,在燈光下打量我。我衝他笑了笑。

“我順手翻開他送來的書。這首無題詩立刻映進我的眼簾。……我怎麼這般難過?這般苦痛?對往事早已沒有什麼惋惜,對人生早已沒有什麼期望……我的心縮緊了,胸腔裏一陣空痛。我佝起腰,夾緊雙臂,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眼淚一流,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喉嚨裏響起了抽噎。鄒凡吃驚地看著我,從口袋裏掏出他的手帕。我帶淚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絹掏出來,捂在鼻子上。

“他默默站在我對麵,看我不停地擤鼻涕,抹眼淚,最後伏在桌上哽哽咽咽哭出了聲。

“哭過一陣,我站起來,走到盆架前,取下毛巾,在水裏浸過,把臉擦拭幹淨。

“小曾——他站在我身後說,剛才那個人……是從前的戀人吧?

“雖然那一刻我非常想對他訴說,可我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我轉身對他笑了笑。這首詩……太感人了。

“他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然後像我那樣笑了一下。一首詩不至於讓你感動成這樣吧?萊蒙托夫寫了很多這樣的詩,你總不能讀一首哭一次吧!

“你放心,我的眼皮兒有時候很軟,有時候也很硬,不會輕易讓你看見我的眼淚。

“天晚了,我不想讓他在我這兒待太久。在這所鄉村學校裏,男女老師一般不互相串門。我衝他點頭笑了笑,謝謝你的書啦,鄒老師。熄燈鈴搖過了,你回去休息吧。

“看我不想說什麼,他搓搓手說,那好,你休息。”

“鄒凡是暑期開學才分配到學校來的。我們同在一個大房子裏辦公,他的桌子在我側麵。他來的時候,我隔壁的謝老師調走了,學校就安排他住謝老師的房子。這座房子從前是總務室。一明兩暗,舊式瓦房,像一般人家的堂屋。用竹笆隔開,糊了幾層報紙,改成三間單獨的住房。鄒凡來後,他住西頭,我住東頭,中間空著,做總務室的倉庫。為了各自方便,在我的提議下,校長把西頭房子的門改向北開,我的房子向南開,我和他不但隔著一間房,出入方向也不同,互相就顯得很疏遠。在這所鄉村中學裏,我很少和別人來往,上課就上課,不上課就坐在自己位子上,備課,改作業。有時候到教室去輔導學生。他剛來的時候,我很少和他說話。他跟我打招呼,我隻是微笑一下,隨口應一聲,眼睛不離開桌麵。他去上課,我看見他桌上放一本《教育詩》,就隨手拿過來翻看。他下課回來,我把書放回原處,抱歉地笑了笑。他說,你看唄,我這兒還有別的書呢。然後,我們從馬卡連柯說到馬雅可夫斯基,說到萊蒙托夫,那時《帆》這首詩很流行,‘大海上淡藍色雲霧裏有一片孤帆閃耀著白光……’我曾經在晚會上朗誦過,可我沒讀過他的詩集。

“我那兒有他的詩選,想看,明天我拿給你。

“說到萊蒙托夫和普希金,他有點興奮,不由得提高了嗓門,‘他倒下了,為流言所中傷……’我向他擺擺手,回頭向周圍看看。辦公室裏坐著五六位老師,校長和我們隻隔著一道竹笆夾起的簿籬,平常大家大聲說閑話,說學生們的可笑事,說鄉下人的笑話,可沒人在辦公室談文學。他從普希金的決鬥講到萊蒙托夫的決鬥,那激動的神情讓周圍老師的微笑裏露出譏諷。他和大家不合群,我也盡量少和他交談,不想讓大家把我看成他的同類。

“可是那天晚上我確實要感謝他送給我的書。半夜過後,我躺在床上,萊蒙托夫的詩在我心裏發燒,亂糟糟的念頭攪成一團。文昌的臉,那個叫劉英的女人的影子,她懷裏的孩子……他結婚了。有了孩子了。……我怎麼這般難過?這般苦痛?我的頭為什麼漲得這麼大,像快吹破的氣球?我把那個幫我度過無數不眠之夜的咒語找出來,forget!f-o-r-g-e-t!……一雙女人的眼睛和一張女孩兒的臉從咒語下冒出來,擠壓著我的腦殼,讓我暈眩難受。forget!forget!……為什麼這咒語不管用了?是不是現在英語不時髦了,長期不用,念起來不靈驗了?在俄語裏,‘忘記’這個單詞怎麼讀?幸虧我在夜校裏學過,它的詞尾有個軟音符號,重音在第二個音節上。應該是За—бы—мЬ!我想要昏昏沉沉進入夢鄉……ЗабымЬ!我怎麼這般難過?這般苦痛?За—бы—мЬ!我忽然想起了蘭姐,我懷著孩子去找她的時候,她心裏的感受會不會和我現在一樣?這是女人最難忍受的事情,蘭姐她怎麼忍受了?如果那時候她不收留我,我到哪兒去生孩子?她伺候我坐月子,給孩子洗尿布,把長安帶大。還把河灘裏的地當掉給我做路費,讓我去找解放軍……

“隻有到這時候,我才知道,我和馬昌對蘭姐太殘忍了。

“我得去看看她。長安該上學了,個子肯定又長高了不少。一年前去看他的情景曆曆在目。孩子越長越可愛,額頭高高的,臉蛋鼓凸,一對眼睛像他父親一樣有神。我的心又感到一陣空痛。ЗабымЬ!За—бы—мЬ!我把頭蒙進被子,嗚嗚地哭了。”

母親到興隆鋪那天正趕上逢集,過河的人很多,往對岸去的渡船每趟都坐得滿滿的。豬崽在籮筐裏叫,羊擠在船頭上,女人們小心地護著腳下的雞蛋籃子。河水泛著清波,下了船的人沿著土路三三兩兩往高坡上走。鄉村渡口的熱鬧景象如晚秋的天氣一樣暖暖融融的,在她心裏激起層層波瀾。從她第一次走上這河岸,轉瞬九年過去了,她為興隆鋪帶來的小生命正在另一個村莊的草地上奔跑,追捕著飛起的蚱蜢。她心裏想著我,沿著大路上的轍印,跟著趕集的人往寨裏走。她不知道我已經離開了興隆鋪。

“從鎮東頭一直走過去,看見一個岔路口向裏拐,穿過一條不長的村街,我站下來,臉上露出了迷茫。

“我左右看了看,路沒走錯呀,旁邊的房屋,溝邊的柳樹,大門口的石碓臼……院子怎會變成這樣了呢?大門沒了。廂房中間打起一堵草泥牆。牆根圍起一個豬圈,豬圈裏散發出熏人的臭氣。一頭豬哼哼唧唧踩著爛泥拱食吃。

“堂屋呢?堂屋跑哪兒了?我湊近豬圈,踮起腳尖向後看。堂屋不見了。地基上隻有一片碎磚爛瓦。眼前的景象讓我沒法想象這裏曾是一座三層宅院的院落,堂屋後還帶著一間暗室。我的心倏忽間向下悠了一下,頭上冒出汗水。長安在哪兒?這家人出了什麼事?

“我繞過被截斷的院子到後麵去。有一個人在地基上清理碎土。他把鐵鍁停下,兩手擔在鍁把上瞧著我。

“沒了房子,一切都變了樣。看不出門窗在哪兒,也看不出暗室小院在哪兒。蘭姐那張葡萄架子床蠻大的,這麼小的地方,放得下那張床,還有一架織布機?

“清理房基的人打量著我手裏掂的東西。你是來瞧親戚吧?

“大叔,馬家人——到哪兒去了?

“你不知道?馬家二娃死了。他家大娃在縣上,想找他,你得進城,到縣委去。

“蘭姐和她的孩子呢?

“你找蘭?她帶著孩子搬回娘家了。在肖王集。過河往東北,一條大路,十八裏。”

她轉回渡口,過了河往東北走。肖王集、興隆鋪、馬武鎮,像一個三角形。來的時候,她順著馬武鎮的鄰邊走;去時,她沿著它的對邊。過了河,地勢隨著腳下的大路愈走愈高。走上崗坡,看見一片黑烏烏的林子。

天已經過了晌午,老五爺從地裏回來,蹲在碾盤上吃飯。我在房後荒地上和丁香一起追蚱蜢。娘給我攤了兩張豆麵煎餅,我差不多已經吃飽了。那隻蚱蜢像故意逗我似的,振著翅膀從眼前掠過,旋個彎,落在草地上。丁香從這麵,我從那麵,躡腳躡手向它靠近,剛伸出手,它撲棱棱飛起來,綠翅膀在空中閃閃發亮,一猛子紮進大路邊的草叢裏。我屏著氣輕輕走過去,它嫩綠的身體貼著草葉,胡須驚覺地豎起,兩隻大眼神氣地瞪著我。沒等我走近,丁香猛地撲過去,那隻蚱蜢撲棱飛起來,在空中劃個弧線不見了。我懊惱地跺著腳,埋怨丁香太慌張。她站在那兒東張西望尋找。我沒好氣地掉轉身說,不跟你玩了。丁香扭過頭說,你瞧,崗底下有個人過來了。我眯縫起眼睛向下看,一個女人沿著大路從崗下走過來。陽光刺眼,她的身影恍恍惚惚,胳膊擺動,手裏的提兜一悠一悠晃動。

“我走到你跟前,彎下腰看著你的臉。

“你是長安吧?還認得我嗎?

“剛到村頭就碰上孩子,我心裏很激動。一年沒見,你又長高了不少。臉盤變長了,肩膀變圓了,手腳顯得更發旺。我問你話,你沒回答,隻是抿嘴笑了一下,那繃緊嘴巴的神態和文昌一模一樣。我把你的手拉過來攥在手裏。小手嫩乎乎的,掌心沁滿汗水。我掏出手絹,把你的巴掌掰開,擦幹淨手上的草屑、土粒,在那肉乎乎的巴掌上拍了兩下,走,到你家去。

“我牽著你的手,看你乖乖帶我往前走,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甜蜜。

“拐過房角,你把手抽出去,機靈地跑著喊,娘——娘——

“看得出這是一座剛蓋起不久的院落,草泥垛的院牆還沒幹,門樓還沒蓋好。大門前的取土坑裏積著一汪渾水,一隻鵝在坑裏踹泥。看見生人走近,它拍起翅膀,伸長脖頸,哽啊哽啊撲過來。你朝它跺跺腳,伸出手在它頭上摸了摸,大白鵝立刻收起翅膀,聽話地把長頸垂下,用它的嘴在我腳邊蹭斂。

“老五叔手裏端著大碗從碾盤上站起來,點頭和我打招呼。

“在新起的院落裏,我看見了馬家的堂屋。除了房頂苫了茅草,門窗和前廊還是原來的樣子。

“蘭姐從側屋走出來。雖說太陽已經偏過頭頂,她好像剛吃過午飯。看見我,她掩不住滿臉驚訝。

“曾老師?你怎麼來了?

“我把兜裏的麻糖拿出來。孩子站在堂屋門口,背蹭著門板不肯靠近。

“過來吧,安。曾老師給你捎了馬武鎮的麻糖。

“蘭姐把紙包打開,拿出一遝,給你五爺送過去。

“孩子捧著,給老五叔送過去,轉回屋,接過幾片麻糖,站在蘭姐身邊慢慢吃。

“搬家太倉促,到現在還沒安定下來,也沒工夫跟你說。你是趁星期天過來的吧?”

娘到廚房去做飯,曾老師把我拉到她麵前,像父親那樣仔細地看我,像要把我臉上每個毛孔數清楚似的。

上學了?

我嗯了一聲。

學校在哪兒?

大黃莊。

遠嗎?

不遠。

看她不放心的樣子,我補充說,比興隆鋪學校還近呢。興隆鋪街可長了,從家到學校要穿過整個鎮子。大黃莊就在那兒,站在屋後就能看見,過了大東溝就到了。

還過溝?

一條幹溝。溝底一點點水,跨一步就過去了。

下雨呢?下了雨溝裏會不會漲水?

下雨天我娘背我,把我送過溝。回來的時候,老五爺站在東溝岸上等我。

你叔叔,他怎麼回事?

我抬起頭看看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起初我以為他外出做工了,後來才知道他已經埋進我家的墳地。我很喜歡叔叔,我很想他。我把頭垂下來,眼裏湧出了淚水。

她伸出手在我頭上摩挲,從頭頂摸到脖子,然後輕輕捏弄我的後頸,我的眼淚就變得甜絲絲的。

她把我的頭扳起來,讓我看她手裏的東西。那是一支口琴,電鍍外殼亮鋥鋥的。她把口琴放在嘴裏,我立刻聽到一支熟悉的曲子。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她把口琴舉起來,看著我說:“喜歡嗎?”我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我把口琴塞在你手裏,你忸怩了一陣。我攬著你的頭,教你吹口琴,幫你把口琴上的口水擦幹淨,看你那愛不釋手的樣子,心裏真高興。”

從下午到夜晚,我一直在吹口琴。我跑到前院,把口琴拿給丁香看。丁香眼饞極了。我在前麵跑,她在後麵追,我們一直跑到打麥場上。丁香拿出幾塊紅薯幹,讓我吹吹,把這紅薯幹給你。其實我並不情願,看她可憐巴巴拿吃的跟我換,我說,好吧,我吃完一塊紅薯幹你就得把它還給我。我和丁香倚著石滾,吹一會兒口琴吃一會兒紅薯幹,一直玩到天黑。

“本來我打算吃過飯就走。蘭姐不願意。她說,你沒看老五叔已經宰了雞?今晚別走,狗娃咱仨擠在一起睡一晚,好好說說話。明早起來早點走,讓五叔套車送你,不耽擱你上課。”

太陽向樹林背後墜下去,晚霞滿天,歸鳥在村子上空盤旋。老五爺趕著牛從地裏回來。大白鵝一晃一晃走回院裏,嘴插進食盆裏吐嚕嚕吃食。娘手裏拿著瓢,站在堂屋台階上,咕咕咕叫雞。十幾隻雞撲撲棱棱躥跳著跑回來。她一邊向地下撒高粱籽,一邊點著下頦數數兒。

“蘭姐還像在馬家那樣,在桌上擺四碟小菜。小米粥,花卷饃。中間一碗雞肉。”

這是個奇妙的夜晚。天空清澈,廊簷外星光明亮。風從村外吹來,在小院裏蕩漾。搬到肖王集之後,這是我記憶裏最快樂的一天。娘給我洗腳,我大聲喊叫。其實水並不熱,腳放在裏麵很舒服,可我忍不住想喊叫。我揮舞著手裏的口琴,喊著燙死我了——逗得娘和曾老師直笑。

夜裏我擠在她們中間睡覺。娘躺在外邊,曾老師躺在裏邊。我仰著身子,睜著眼,手裏玩著我的口琴。娘和曾老師隔著我的肩膀,在我頭頂絮絮說話,聲音像大東溝的水,細細的,明明亮亮地流。

“春如今年多大了?有合適的人,還是早點找個對象吧。

“你呢?蘭姐。

“我呀,就守著狗娃過了。你還年輕,又有文化。

“那個女人對文昌好嗎?

“咱們別替那沒良心的操心了。過好是他的運氣,過不好,活該。人的命,該怎麼就怎麼。”

我迷迷糊糊閉上眼。娘笑著說,瞧這狗娃兒,坐沒坐相,睡沒睡相,你不攬著他,一張床不夠他一個人混。

她們說起了叔叔。娘的聲音更沙啞,曾老師默默聽著,時不時咕咕噥噥插一句,歎息一聲。

曾老師把手搭在我身上,輕輕撫摸我的皮肉,把我摸得美滋滋的。我挺住不動,裝作睡熟了。我模模糊糊感覺到這位年輕的女教師和我有著某種特殊聯係。我猜不出她和我究竟有什麼聯係,可我已經把她當作自己的親人了。那天夜裏,我在夢中攥著我的口琴。半夜醒來,我聽見她倆還在說話,聲音像夢話一樣呢呢喃喃。我睡在她們的說話聲裏,像小船在平靜的溪流裏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