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3)

“吳方幫我擇菜。我開始在案子邊忙。

“電話鈴響了。我在廚房裏喊,馬蕭——接!

“馬蕭說,喂,你找誰?大奶奶——找你——

“問他是誰?

“他說是學校辦公室的。

“我嘴裏嘟嚕著往廳裏走,這個渾貨,又要在外麵吃飯了。不是跟你說過,今天馬蕭要來嗎?

“馬師母,我是老高。電話裏是高主任。他話說得很慢,像是拿捏著腔調似的。馬老師——

“他到電視台去了。

“是的。他不是在電視台錄節目嗎?剛才電視台來電話……

“他吞吞吐吐說,我斷斷續續聽。聽到最後,我覺得不對勁。什麼?你說什麼?他暈倒了?

“這個渾貨,他走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雖說不很高興,可也沒什麼反常,怎麼說暈倒就暈倒了?我打了幾次電話,吳方才帶孩子過來吃頓飯,你早不暈倒,晚不暈倒,偏偏這時候暈倒了!

“我沉了沉氣,把腰裏圍裙解下來。

“吳方,你給孩子下餃子吧。菜,等我回來再做。我到電視台去一趟,把你馬伯伯接回來。

“馬蕭瞪大眼睛說,爺爺怎麼了?

“沒事。他隻是有點不舒服。學校的車馬上就來。我過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先吃。

“馬文昌啊馬文昌,明天是元旦,別人都放假了,你還往外跑,你這是圖什麼呀?把馬蕭這孩子嚇壞了。你瞧你選這好時候!”

附件二 娘說:“這個渾貨總算出息了,沒給你們老馬家丟臉。”

“一下車我就不哭了。其實我一直沒怎麼哭,隻是眼角裏不斷有淚。那一年毛主席去世的時候我才真哭了。那時候我們已經在響塘灣坡上蓋了兩間房。房子不大,裏屋住人,外屋做飯,來個人也有地方坐。你爹個渾貨一大早到鎮上去了,他從外麵回來,一進門就坐在椅子裏,傴下腰勾著頭不說話。我還以為他走累了。轉回頭一看,他肩膀一聳一聳,眼淚不住往下淌。從小到大,我還沒見這渾貨這麼哭過,想叫他流個眼淚可不是容易事兒。我說,你這是咋了?出啥事兒了?他抬起頭,吭一聲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似的哆嗦著嘴唇,聲音嘶啞地說:毛主席——逝世了!他的話把我嚇住了。文昌,你可不要胡說呀!毛主席他老人家咋能……外麵廣播裏都在廣播,生產隊今天都停工了。……哎呀!他老人家……這都怪你!人家屋裏都有喇叭,叫你去買個喇叭接個線,不知道你整天忙啥,這麼大的事兒咱們連個廣播也聽不到。我想出去看看。剛出門,瘸二叔走過來。他兩眼通紅,一邊走一邊流淚。嘴裏嗚嗚嚕嚕說,毛主席……他老人家……我也大哭起來。村裏人都在哭,喇叭裏的音樂也在哭。這可怎麼辦哪!沒有了他老人家,咱們怎麼過呀?說真的,就是我爹我媽我爺爺死,我也沒哭那麼傷心。

“我站下來,掏出手絹,把眼窩搌幹淨。我說,衛東,你不用攙我。衛東還是把手伸過來,扶著我往台階上走(衛東是農校的學生,特別崇敬你爸,是你爸幫忙把他錄取到學校來的。你爸說他是當初他在湖北養魚時房東家的孩子,一家人都很好。他初來時操一口湖北腔,我聽著挺親切,不管怎麼說,我和你爸對湖北還是很有感情,危難時候是湖北的大米和那兒的人救了我們。這孩子細心、勤快,又仁義。每星期都到家裏來,幫助打掃衛生,買煤球,收拾院子)。禮堂外站滿了人,都是學校裏的學生。禮堂門口打著藍布橫標,上麵綴著斜方鬥白紙:馬文昌老師一路走好

“走到禮堂門口就聽到了音樂聲,這音樂我太熟悉了,那時候廣播裏天天放,聽得人心裏直難受。我說,衛東,這不是毛主席去世時候用的音樂嗎?咋能亂放啊?衛東說,大媽,這是哀樂,現在誰去世都可以用。馬老師他一個平常人也能用?馬老師他完全有資格用啊。

“馬文昌啊馬文昌,你可真是出息了,毛主席用的哀樂你都用上了。

“學校的書記、院長都在禮堂門口。看見我,他們連忙走下來,想代替衛東攙扶我。我說,不用,院長。我沒事兒。衛東貼著我走,院長、書記兩人一人一邊虛扶著我的胳膊。禮堂門口站了很多鄉下人,我仔細一看,是興隆鋪、肖王集來的親戚。我走到丁香她媽跟前,拉著她的手。

“三嫂,這麼大老遠的,你們……

“大春不是在搞運輸嗎?他弄了兩輛車。

“我這眼淚呀,止不住嘩一下流下來。剛才我心裏還在嘀咕,這麼熱鬧的場麵,馬文昌的家屬隻有我和馬蕭一老一少兩個人,在外人眼裏實在是太孤單了(吳方來了,可人家沒法往家屬裏麵站,隻能是親朋好友。這都是你個不肖的奴才害的!你不是喜歡北京那個姓楊的小妞嗎?你再怎麼喜歡她,到頭來不還是蹬了),有鄉下親戚來捧人場,我心裏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