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牛僧孺在鄂州刺史任上做了如下幾件事:一,裁撤所轄沔州(今湖北漢陽)並入鄂州,不僅加強了政府的辦事效率,也減輕了百姓的負擔;二,撰寫《玄怪錄》,牛僧孺不僅是我國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同時也是著名的文學家,傳奇《玄怪錄》就是其代表作,另一部傳奇《齊饒州》也在此期間完成;三,結交轄區內的名流人士,包括道士毛仙翁和才女薛濤,尤其與白居易交好。與此同時,敬宗皇帝對他的器重也在加重,於大唐和元年(827)任命他為吏部尚書。即便牛僧孺在鄂州刺史任上受盡恩寵,地方到底還是地方,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時刻想著回朝為官。
文宗皇帝繼位後,啟用李宗閔為相,在他的舉薦之下,牛僧孺得以再次回朝為相。但是很快,牛僧孺就被卷入一場政治鬥爭中,事情的起因是一本實錄。在此之前,著名大學士韓愈曾修《順宗實錄》,其中內容對於宦官專權毫不避諱,因而引起宦官集團的不滿。在他們的運作之下,文宗皇帝隻好同意修改《順宗實錄》,但是用不用韓愈的子嗣作為修書官員成為爭論焦點。原因很簡單,韓愈的子嗣必定會延續他的意願,繼續將宦官們的醜事銘記於冊,如果用其他人修書,則可以抹去宦官們的醜事。這場爭論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最終卻以李宗閔和牛僧孺支持宦官而告終,由此可以看出當時的宦官集團勢力之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宗閔雖然惹不起宦官集團,卻極善打擊異己。牛僧孺既然被他援引為相,被迫與之統一立場,從而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黨派鬥爭。而他們的主要政敵,就是一直與牛僧孺糾纏不清的李德裕,當然還包括他的同黨。在李宗閔的主持下,凡是和李德裕交好的大臣紛紛遭到貶謫,李德裕本人也被貶為地方官。應該說,李宗閔和牛僧孺的此次聯手,雖然在局勢上占盡了便宜,但是卻從此拉開了黨派鬥爭的大幕。在此之後,群臣為求自保紛紛尋求黨派庇護,相互之間的傾軋日趨激烈,最終導致朝政荒廢,大唐王朝內憂外患的困境可謂雪上加霜。
姑且養之
話分兩頭,正當唐王朝的皇帝被朝政搞得焦頭爛額時,藩鎮割據的問題再次出現惡化。事件爆發在唐朝最重要的藩鎮之一盧龍鎮,在當時也被稱為幽州鎮,最早於安史之亂時期設置。第一任節度使李懷仙原本是安祿山的部下,叛軍大勢已去後,他雖然率眾投降唐朝,但實際上割據一方自立,盧龍鎮由此落入地方藩鎮之手。憲宗皇帝時期,劉濟被眾將士擁立為盧龍節度使,旋即得到朝廷任命。後憲宗皇帝命諸鎮節度使討伐成德節度使王承宗,劉濟召集諸鎮節度使後決定應詔出兵,並且建有奇功,得到憲宗皇帝封賞。節度使一職傳至其子劉總手上,朝廷終於收回了當地實權,可惜當時的宰相崔植不諳兵事,派出經驗不足的人出任盧龍節度使,以至於激起兵變,朱克融趁亂竊取實權,幽州再次被割據。
朱克融為人狂妄,不斷向朝廷索取封賞,當時的穆宗皇帝又隻知一味妥協,最終促使朱克融興兵作亂。不過,朝廷對朱克融固然無力約束,其勢力發展卻侵犯了其他節度使的利益,並因此招致大敗。此後,朱克融及其長子被部下所殺,其次子朱延齡被推舉為盧龍節度使。不料朱延齡更加狂妄,且生性殘暴,最終被部將李載義發動兵變奪權,並且誅殺了他的全家老小。李載義與中央政權交好,因而很快得到盧龍節度使的任命,同時被封為武威郡王。此後,朝廷征伐各地節度使,李載義堅定地站在朝廷一邊,並且因功得到了宰相的頭銜。在此之後,李載義還曾大敗契丹軍,並俘獲其首領送到長安,因而被加封為太保。
如果按照中央的趨勢發展下去,朝廷大有和平收回盧龍節度使權力的可能。可惜事與願違,由於藩鎮內部已經形成了武力奪權的慣例,李載義的部將楊誌誠又開始覬覦他的節度使職位。一次,李載義正在和朝廷派來的使者飲宴,楊誌誠忽然糾集自己的親信將士發難。李載義始料未及,帶著他的兒子逃到了易州(今河北易縣),在義武節度使的庇佑之下才得以保全性命。消息傳到朝廷,當朝的文宗皇帝大為驚駭,急忙命人去請諸位宰相商議。時牛僧孺居所離皇宮最近,因而第一個趕到,文宗皇帝隨即詢問他有何對策。
牛僧孺對文宗皇帝說:“這件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臣趕路急了些,請陛下允許臣稍為喘息一下。”牛僧孺不急,文宗皇帝卻不可能不急,因而接連問他的對策。牛僧孺因而才繼續對文宗皇帝說:“陛下為何如此看重幽州呢?難道您不知道,自‘安史之亂’後這裏就不再為朝廷所有了?以前劉總宣稱要和朝廷交好,雖然答應歸還土地,卻要求朝廷給他八十萬貫錢。朝廷按照約定支付了款項,劉總卻沒有歸還一絲一毫的土地,絲毫不將朝廷放在眼中。如今,楊誌誠取代了李載義,實際上和此前李載義取代劉總沒什麼區別,我們隻要像安撫李載義一樣安撫楊誌誠,一定能夠維持之前的局麵。”
後人評價牛僧孺此說,大多認為他縱容了楊誌誠之輩,最終使得部將殺死主將奪權的行為被朝廷默許,進而讓這一行為在當時蔚然成風。客觀來講,牛僧孺此舉雖然有失名相風範,但是從事實角度來講,卻對當時的唐王朝有百利而無一害。首先,幽州將士向來強悍,李載義尚無法穩住局麵,再派他人恐怕仍然會遭楊誌誠之輩毒手;其次,就算朝廷成功收回幽州土地,接下來無疑要直接麵對契丹的兵鋒,財政方麵的壓力會陡然增大,甚至有可能被契丹兵突破而喪失中原土地。相比之下,不如讓藩鎮自成一體,使其成為中央政權和契丹之間的天然屏障;最後,可能也是牛僧孺看得最深遠的一點,那就是朝廷對於藩鎮部將殺害主將奪權行為的縱容,可以有效削弱藩鎮的勢力,這對於朝廷來說無疑也是有利的。
不管怎麼說,文宗皇帝最終還是采納了牛僧孺的建議,在楊誌誠的使者入朝請封後,承認了他的盧龍留後職位,並且很快將他任命為盧龍軍節度使。接下來,由於楊誌誠基本奉行了和李載義同樣的與朝廷交往的策略,他也陸續得到了工部尚書和吏部尚書等職位。不過,楊誌誠此人卻比李載義狂妄,他對於朝廷的封官拒不接納,後來朝廷把給他的封官提高為仆射,才終於使之滿意。然而,楊誌誠的好日子也沒過多久,他的部下史元忠便有樣學樣,將他從盧龍節度使的職位上拉了下來,並且驅離了幽州。
楊誌誠被驅離幽州後,如喪家之犬般無處安身,隻能前往京城尋求朝廷庇護。當他路過太原的時候,被時任河東節度使的李載義截獲,由於楊誌誠挖了李載義家族的墳墓,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李載義直接就想結果了楊誌誠的性命,幸而朝廷命令及時傳到,不許李載義為難楊誌誠,同時派出侍衛保護。但是李載義對楊誌誠恨極,他接到朝廷命令後,雖然遵旨沒有為難楊誌誠,卻在盛怒之下殺死了他的全家。與此同時,李載義還向朝廷上書,要求處死楊誌誠,當然並沒有得到同意。不過,楊誌誠曾經在盧龍節度使上做過皇帝夢,並且還做了兩套龍袍。楊誌誠抵達京城之後,這兩件龍袍也被史元忠派人送了過來,楊誌誠因而獲罪,並隨即被流放嶺南,未到流放地而客死商州(今陝西商洛)。
應該說,牛僧孺姑息養奸的做法雖然略顯消極,卻是當時最好的政治選擇。麵對藩鎮割據的嚴峻局麵,唐王朝最明智的選擇不是興兵討伐,而是全麵加強自身的實力建設,同時坐視甚至挑唆藩鎮之間相互攻伐。如果按照牛僧孺的策略長期推行下去,藩鎮勢力的相互征伐及其內部勢力的相互傾軋,遲早使之不堪一擊。即便唐王朝想要使用武力手段掃平各地藩鎮勢力,也應該先易後難,收複南方諸鎮的節度使實權後,再依靠南方地區強大的經濟後盾,一舉蕩平相對強悍的北方諸鎮。何況,除了各地藩鎮之外,唐王朝還有北邊的契丹、西邊的吐蕃和西北的回紇等外族強敵需要對付。這個時候,大唐政權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不用藥不行,用藥太猛也不行,隻能找準病灶徐徐用藥,如此才可能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