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道滄桑(3 / 3)

接下來是加強相權,我國關於相權的曆史可謂源遠流長,但是總體來看有這樣一條不變的規律,即但凡出現繁榮盛世,當時的宰相的權力和作用必然很大。武宗皇帝遵循這一曆史規律,采用了李德裕的建議,對相權做出了新的規定。具體來說,就是加強了宰相的實權,以便讓宰相能夠統一節製百官,從而確保整個官僚團隊的高效運作。前麵說過,自“甘露之變”後,滿朝文武已經淪為宦官集團的附庸,即使牛李兩黨之間的政爭,都需要尋求宦官的支持。武宗皇帝鏟除仇士良勢力後,雖然宦官集團遭受極大削弱,但是其殘餘勢力仍然不時出來作祟,直到相權真正得到確立之後,宦官集團的消極影響才開始真正減弱。

繼加強相權之後,武宗皇帝又開始加強官員的錄用和審核製度。古代社會,官員的來源主要有兩種途徑,一種是科舉考試,一種是世族舉薦,即所謂的恩蔭製度。自隋唐之後,科舉考試就成了最主要的官員來源,包括世族子弟也需要經過這條通道才能做官。但是在唐朝晚期,世族舉薦又稱為主要的官員來源,以至於大量官位都被世族階級壟斷。宦官專權之後,更是大肆賣官鬻爵,導致科舉考試的通道大為阻塞,寒門子弟基本失去了做官的途徑。與此同時,官員的審核與提拔也大為腐化,很多人花錢買官,然後大肆搜刮民財,接著再買更大的官,這種惡性循環的現象在當時比比皆是,幸而武宗皇帝及時予以終結。

再者就是晚唐中央政府的心腹之患,即藩鎮割據。會昌元年,盧龍軍發生內亂,節度使史元忠被部下陳行泰殺死,上書朝廷請求正式任命。武宗皇帝采納李德裕的政策,故意將此事無限期拖延,果然導致盧龍軍再度發生內亂,陳行泰又被部將張絳所殺,武宗皇帝對於此事仍然不聞不問。在此之後,盧龍軍經過數次內亂,終於實力大減,武宗皇帝遂命大將張仲武率兵前去平亂,一戰而收複盧龍軍鎮。緊隨其後,又有數座軍鎮發生內亂,武宗皇帝一如既往地使用強硬手段,這些軍鎮的實權也都收歸中央所有。如此一來,各鎮節度使紛紛內斂鋒芒,對於朝廷的命令也不敢置若罔聞,武宗皇帝由此完成了形式上的國家統一。後來,回鶻大軍興兵來犯,武宗皇帝正是憑借這樣的政治和軍事局麵,才成功捍衛了唐王朝的主權和尊嚴。

一般認為,牛僧孺在整個“會昌中興”的過程中沒有做出行動,但是從曆史和全局角度來講,沒有做出行動其實已經是一種最大的支持。要知道,牛僧孺雖然被貶到地方,但是憑借牛黨在朝野的影響力,如果想要對李德裕的政策進行抵製甚至破壞,“會昌中興”的局麵也不會如此順利和迅速地出現。牛僧孺能夠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不語,同時約束自己的黨徒保持克製,甚至讓黨徒們幫主李德裕推行各項政策,真是非常可貴了。當然,“會昌中興”的出現和武宗皇帝的英明脫不開幹係,牛李兩黨長期相安無事,尤其是牛僧孺保持了莫大的隱忍,武宗皇帝的人事安排作用不可小覷。

光輝末路

唐會昌六年(846),武宗皇帝駕崩,皇叔李忱繼承帝位,是為唐宣宗。當時,由於在武宗皇帝一朝居功甚偉,李德裕的權勢遮天蔽日,很有專權的嫌疑。宣宗皇帝對此感到非常不滿,再加上李德裕一貫主張嚴刑峻法,為人更是苛刻至極,因而宣宗皇帝在即位當天就罷免了李德裕的宰相之職,並將其貶為荊南節度使。事實上,李德裕已經當權很久,在朝廷上下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對於整個國家的建設和發展也建有功勳,在當時具有很高的名望。因此,當宣宗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逐出朝廷,很多人都為之感到意外。當然,也有一個人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他就是遠在循州的牛僧孺,而且他還預料到了自己的仕途之春即將來臨。

原因很簡單,牛僧孺雖然被貶到邊遠的循州為官,但是有一個人卻得以留在京城,且得到了宣宗皇帝的極度寵信,這個人就是白居易。前麵已經多次提到,白居易和牛僧孺是極為交好的朋友,雖然後人為了給白居易“漂白”,極力劃清他和牛僧孺之間的關係。但是從具體史料來看,白居易確實屬於牛黨一派,否則他絕不會與身為牛黨領袖的牛僧孺來往如此密切。另一方麵,白居易在當時是少有的大名士,之所以在武宗皇帝一朝沒有得到重用,關鍵原因就在於以李德裕為首的李黨得勢,因而對白居易形成排擠。牛僧孺既然知道自己無法在武宗皇帝一朝得寵,隻能退而求其次,把功夫用在下一任皇帝身上,這才有了白居易和宣宗皇帝的修好。

史料記載,宣宗皇帝繼位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宰相人選就是白居易。這個時候,白居易雖然已經不幸離世,但是他的弟弟白敏中健在,宣宗皇帝很快對他委以重任,牛黨的勢力也由此開始迅猛增長。不出牛僧孺預料,在這一年的八月份,他作為牛黨的領袖,便順理成章地從循州刺史任上調為衡州(今湖南衡陽)長史。與此同時,牛黨的另一位重要領袖李宗閔也奉召內遷,可惜他剛剛接到調令之後就因病去世了。次年三四月間,牛僧孺經過長途跋涉到任衡州長史,臨近官員和路過官員都來向他祝賀,這也意味著他的仕途之路將進一步好轉,牛僧孺因此心情大好。果然,牛僧孺在衡州長史的位置上還沒有坐穩,又奉命前往汝州(即河南汝州)擔任長史,這裏距離唐朝的都城長安更近了。

與此同時,白敏中也趁勢掀起了打擊李德裕的風潮,在宣宗皇帝的支持下,李德裕接連遭到貶謫。到這一年結束的時候,李德裕已經被貶為潮州(今廣東潮州)司馬,而且不在日後大赦範圍之內,基本上再也無望回到中原了。在趕赴潮州的路上,李德裕要路過牛僧孺管轄的汝州,這雙鬥了半個多世紀的冤家對頭,注定要在這裏見上一麵。俗話說“出水才看兩腳泥”,牛僧孺雖然在李德裕得勢期間被貶循州,但他無疑是最終的勝利者。然而,此時的牛僧孺卻絲毫沒有勝利者的姿態,他不僅命人置辦了豐盛的宴席,而且在李德裕抵達汝州之後親自出迎,態度極為恭敬。

由此不得不感歎,時間確實是一位全能的大師,它不僅讓風華絕代的兩位年輕人滿頭白發,也撫平他們之間的公仇私恨。宴席之上,牛僧孺和李德裕把酒言歡,對於前塵往事居然隻字未提。史料記載,牛僧孺正直,李德裕亦廉潔,牛僧孺見李德裕貧苦,隻得變賣家私為他籌措盤纏,當時後世之人對此多有稱讚。北宋著名大詞人蘇轍曾對牛僧孺和李德裕做出評價,認為他們二人“皆為當世之偉人也。蓋僧孺以德量高,而德裕以才氣勝。徳與才不同,雖古人鮮能兼之者。”誠然,政治鬥爭貫穿了牛僧孺和李德裕的一生,但是這其中有多少出自本願,又伴隨著多少無奈,恐怕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這一年夏天,牛僧孺再次高升,成為大唐王朝的太子少保,同時分司東都,沒過多久又升為太子少師。回到闊別數年的家中,牛僧孺可謂感慨萬千,但更多的卻是歲月滄桑過後沉澱下來的那份恬淡。這個時候,牛僧孺已經病體沉重,深知自己來日無多。然而,據史料記載,此時的牛僧孺卻頗多豁達樂觀心態,他每日暢遊園林,交朋會友,日子過得很是逍遙自在。半年之後,牛僧孺病入膏肓,移居城南別墅,已經無法下床走動。滿朝文武大臣輪流前往探望,仍舊強打精神,每日笑臉迎客。

唐大中二年(848)十月二十七日,一生頗多爭議的牛僧孺卒於城南別墅家中,享年六十九歲。宣宗皇帝聞訊,頗為沉痛,廢朝兩日,供文武大臣前往吊唁,同時追封牛僧孺為太尉。次年五月十九日,牛僧孺靈柩安葬於長安少陵,供天下人祭拜。時任司勳員外郎兼史館修撰的杜牧為其撰寫《墓誌銘》,時任河陽節度使的李玨為其撰寫《神道碑銘》,時任右散騎常侍的柳公權為其篆額正書,時任京兆府參軍的李商隱為其撰寫《奠文》。同年底,被貶到崖州(今海南三亞)的司戶參軍李德裕卒於任上,轉年歸葬於洛陽,為禍晚唐四十餘載的牛李黨爭就此降下帷幕。

總體來講,牛李黨爭始於憲宗皇帝時期。其中,穆宗皇帝、敬宗皇帝時期,牛黨得勢;文宗皇帝時期,牛李兩黨勢均力敵,鬥爭形勢此起彼伏,頗為激烈,有時甚至牛李兩黨的代表人物同朝為相;武宗皇帝時期,李黨終於得勢,牛黨受到全麵打壓;但是僅僅到了宣宗皇帝時期,牛黨便再次得勢,而宣宗皇帝之後則再無黨爭。應該說,牛李黨爭的本質是兩派各為自己的利益而傾軋,自漢朝以來的儒家傳統思想被雙方官員拋諸腦後,取而代之的則是誰更能打擊對方,同時更能增強自身實力,後來甚至連最基本的是非觀念都被兩黨無視。簡單來說,唐朝自牛李黨爭之後,知識分子的文化素養不再轉變為政治素養,而是轉變為損人利己的陰謀詭計,由此對國家社稷形成了很強的破壞力,進而激化了當時社會的各種矛盾,加速了唐王朝走向滅亡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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