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心史 第十八章 落寞
一
雖然名字叫小清河,但河水已經不清澈了。上遊沿線近二十年來不停地蓋樓房,形成了幾個居民小區,生活汙水無節製地排放,小河就變渾變臭了。
隻有兩岸的兩排白楊樹還高大清俊,多少還有一點韻致,飯後,劉文章還是願意沿河邊散散步的。其實,小清河是他居住的小區唯一的一處風景,有別無選擇的味道。
追溯起來,小清河見證了劉文章的生活曆程,承載著他的感情與記憶。
劉文章上小學的時候,小清河清澈見底,每到暑期,他和小夥伴們幾乎每天都泡在河裏。一個叫燕的叔伯弟弟沒有水性,起初是在淺處撲騰,受了清澈的迷惑,不知不覺就撲騰到深處去了。嗆了兩口水之後,嚇壞了,聲嘶力竭地喊救命。其他人都以為他在鬧頑皮,不理不睬,隻有劉文章知道,他是真的被淹著了,便不顧一切地遊向他。劉文章年齡小,不知道救溺水的人要迂回到人的背後,或者把人打暈,而是徑直就遊到燕的眼前。絕望中的燕一下子抱住了劉文章,鉗得死死的,把他的手指往斷了掰,竟也掰不開。劉文章施展不開手腳,更關鍵的是他有限的那點漂浮技術,托不起兩個人的重量,他們一同朝河底沉下去。劉文章心底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完了!
沉到河底,他的腳被水草絆了一下。這一絆,反倒給了他一線希望。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屏住氣,拽著水草往前走。竟糊裏糊塗地走到了淺處。露出頭來,他失聲大哭。小河究竟是小,如果遇到的是大水,就真的沒救了。他把燕狠狠地摔在岸上,沒頭沒腦地一陣拳腳——這個該死的貨,打死他也不解氣!嗆死過去的燕,竟被打活了,他翻身坐起來,不哭,居然還怪怪地笑。
是小清河讓他在小小的年紀就懂得了別人要用幾十年才明白的一個道理:人最大的一個本能,就是活著。因為小清河給了他生命意識,於是,這條河就流進他心裏去了。後來他發現,事情絕非這麼簡單,他與小清河恩怨交織,如佛家所說,是一種宿命關係。
二
二十三歲那年夏天,他認識了一個河邊女子。那個女子是種莊稼的,每到黃昏她都會荷著一柄鋤頭到河邊來。先是在河水裏洗一洗鋤頭,然後往四周看一看,就除去衣褂,鑽到水裏。劉文章起初是在遠處,看到那個女子遊得那麼自得,那麼歡暢,好生喜歡,竟不由自主地移近了。那個女子見來了一個男人,也不吃驚,隻是朝他笑笑,依舊是遊。好像她眼裏隻有小河,而沒有人。
河裏那個女子晶瑩、圓潤、膨大,白得無一粒汙點。他很感動,並且生出許多玫瑰色的想法。
劉文章農大畢業在鄉科技站當技術員,整天與土地和農民打交道,感情樸素,沒有奢侈的想念。鄉裏的幹部幾乎都是本地人,晚上一下班就人走樓空,又不喜歡交遊,一個人待著,不免落寞,所以,明明知道看一個女子戲水不太名譽,但還是往河邊踅去。
那個女子真的不介意他的到來,好像就是遊給他看的。有一天,那個女子在河心裏朝他招招手,“你幹嗎不下來?”
劉文章心裏一頓,覺得自己如果不下到水裏去,就真的沒有待在這裏的理由。
女子遊在這頭,劉文章就遊在那頭,他本能地與她保持著距離。夕陽下的河水,一片金黃,如夢如幻。但是劉文章卻覺得這一點都不美。因為融入水中,失去了欣賞的角度,隻是成全一個理由而已。他興致不高,拍水無力。但那個女子卻益發地興奮,像驢子在岸上撒歡兒,她在水中打滾兒,以至於把水都攪渾了。劉文章想,她為什麼會這樣呢?
好像就要找出一個答案,竟聽到女子的一聲尖叫,之後就是不停地嗆水,再之後就消失了身影,她陷下去的地方,蕩漾著一輪一輪的漩渦。
劉文章一驚,那女子一定是遇到意外了。
他拚命向女子遊過去。剛遊到那個地方,女子又掙出了水麵,他清晰地聽到了一個聲音:“救命!”
兄弟燕的影子立刻就出現在眼前,他嘿嘿一笑,繞到女子的背後,出拳把她打暈了,然後把她拽到淺灘。抱她上岸的時候,他發現,那個女子一點也不白,身材也是那麼瘦小,放到臂彎裏,居然感受不到重量。她的瑩白與膨大,原來是水漂白和放大的。但是,因為女子的瘦小、柔弱,他心裏反而生出一種叫憐惜、疼愛的東西。
那女子醒來,竟粲然一笑,很平靜地說:“剛才腿抽筋了。”
與生死擦肩而過,居然沒有一絲張皇,令劉文章歎而稱奇。他覺得這個女子真是奇特,像個靈怪,給人以誘惑和吸引。
後來,他們經常在河邊見麵,每次來,女子都要給他帶來一些田上的物產,兩穗燒烤玉米、一捧尖圓菱棗、半袋水煮花生……每樣都有新鮮味道。在夕陽的餘暉中品嚐、說笑,他內心充盈,頗感時光美好。
而且那個女子還會唱歌,久遠的旋律,時尚的音符,她都唱得有模有樣。他情不自禁地凝視著她,唇紅齒白、酒靨香腮,一如天使,令他神魂顛倒。
他們便自然而然地走進了婚姻。
從結婚登記處出來,女子哭了。問她怎會這樣,她說,這一切都像是夢,很不真實。
劉文章則說,這是命運的安排,你隻管接受就是了。
“你會後悔的。”她說。
“你放心,我劉文章不是那種人。”他說。
他們此時遠離紅塵與世俗,隻服從內心的感動。外界議論道,一個國家幹部,一個種莊稼的,居然能走到一起,真是不可思議。劉文章聽後一笑,說,她是種莊稼的,我是指導種莊稼的,“種”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
玉米盈膝的時候,雜草也瘋長,就要鋤耪。蘭(那女子的名字)雖然瘦小,但在田裏卻顯得壯大,鋤頭在她手裏,上下左右,輕鬆、自由、靈動,像一種動人的舞蹈。劉文章則相反,他舒展不開手腳,手上也打了幾粒血泡,他站站停停,覺田埂漫長。燒烤玉米的味道甘美,種植玉米的過程卻一點都不浪漫,他開始為今後的日子發愁。但是,也隻是心裏皺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出口。因為既然選擇了這種愛情,就要支撐以相應的尊嚴。
蘭的心卻依舊浪漫著,莊稼之餘,還在庭院裏種植了幾十株向日葵。她管向日葵叫做望日蓮。看著金黃的蓮盤在秋風中任性扶搖,她喜上眉梢,會不停地感歎:“哎呀,我的蓮!”她覺得自家的日子就應該是如此燦爛的。
劉文章心頭就又皺了一下,因為他感到蘭真是土:向日葵是情調,望日蓮則是村俗,就像夏蟲不能與之言冰一樣,柴門女子,哪能聯想到畫布前的凡·高?
後來,有了他們的兒子青。青會走之後,劉文章主張把他送到幼兒園去,但蘭卻說,農家的兒女曆來都是拉扯大的,送到那樣的花錢地方,就不合算了。她帶他到田埂上去,聽任他在土地上打滾。青喜歡挖土裏的蚯蚓,放到罐頭瓶裏拿回家來喂雞婆。吃了蚯蚓的雞婆愛下蛋,青高興得學雞婆的叫聲,咯噠,咯噠。蘭也高興,撫弄著青的腦袋,說,你真是媽的小寶貝。青除了挖蚯蚓之外,還喜歡撿樹杈上的蟬蛻。這緣於蘭的教唆。蘭對青說,咱這地方管蟬叫知了,蟬蛹可以烤著吃,滿嘴流油,知了皮蟬蛻)可以放在窗台上看好看,金黃透明。撿知了皮的青天性乖巧,不哭不病,長得皮實。蘭很知足。
劉文章下班回來,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土腥味,上眼一瞧,看見滿窗台都擺滿了蟬蛻,他心中不悅。唉,娶了種莊稼的婆娘,就很難有雅訓的趣味了。然而母子歡悅,他隻得隱忍在心裏。
天暖的時候,一家人總會到河邊來,到河裏戲水。灰頭灰臉,滿身土腥,自然要求助於水。一下到水裏,母子都興奮,一如驢在岸上撒歡兒,他們在水中打滾兒。青小小的年紀,就有了一身好水性,劉文章多少有些感動,便樂得跟他們一起在水中嬉戲。在水裏的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一爬到岸上,他心中就感到空。原來,河水欺人,不僅放大了蘭的美麗,也放大了愛情與親情。
既然得到的是放大了的東西,他心中就有了不平,又無法與人言說,便又回到了原來的落寞。
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麼,隻是知道眼下的日子並非其所要。像夢破碎了一樣,他失去了生命的激情——
機械地上班、麻木地回庭院,雖不到三十歲,就已經覺得自己很老了。如果不出意外,就注定這樣終其一生了。
三
卻出了意外。
農村推進城市化建設,讓農民也住上樓房,便陸續開發了一些樓盤。有了居民小區,自然要有菜市場,為了滿足蔬菜供應,鄉政府建了許多溫室、大棚,美其名曰,設施農業。設施農業技術含量高,就招來了玉。
城裏的玉是學園藝的,本來想畢業之後留在城裏的園藝公司,有一份美麗而優雅的工作。但現在的大學生就業困難,也隻好退而求其次,來到鄉下。
玉便感到很失落,也不喜歡這份工作。但卻悉心履職,讓劉文章感到很奇怪。她背著一塊小黑板,下到田間地頭,鑽進溫室大棚,把黑板就地架起,就開始給菜農講栽培知識。菜農來了不少,把她圍在中間。他們不是來聽講課的,而是為了看稀罕——
一個精致的美女,卻以這樣的方式拋頭露麵,很有意思。玉知道他們為什麼而來,心裏不免淒楚,但很快就調整了心態,正正經經講課。這讓菜農們感受到了一種嚴肅的東西,再也不好意思遊戲於蔬菜之外,就真的開始聽課——起初是用耳朵,後來是用手在本子上記,漸漸地,他們沉浸其中,用心,便學了不少技藝。
於是,這個地區的菜就種得好,產量高,品質優,四季有時蔬,居民很滿意,她在居民和機關幹部心中也就有了很高的位置。
但她的表情有點冷,很少用親切的語調跟周圍的人說話,與環境不能融合。
她很孤獨。
因為跟她同在一個辦公室,劉文章天天能夠見到她那張冷漠的麵孔,感到很不舒服,心裏說,你這是衝誰呢?
他幹脆用挑釁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她,像在玩味一個怪物。
玉的皮膚很白,連深陷的鼻翼兩側,也放射著淨潔之光。他感到,玉的確不應該出現在這土得掉渣兒的鄉下,她應該在優雅的環境下綻放微笑。有了這樣的念頭,劉文章心酸了一下,產生了一種類似憐憫的東西,淩厲的目光也就鈍了下來,難為情地一笑。
“你笑什麼?”玉冷冷地問。
“是啊,我為什麼笑?”劉文章調侃道。
玉剜了他一眼,“神經病”。
劉文章很想反擊一下,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突然覺得,對玉這樣孤傲的女孩,男人的反擊類似溫柔,反倒增加了她的孤傲,便搖搖頭,低頭不語。
玉有些沉不住氣,說:“你為什麼不說話?”
劉文章還是低頭不語,心裏說,我不能讓你得逞。
玉有些惱了,“劉文章我問你呢,你為什麼不說話?”
玉淩厲的語氣驚動了辦公室其他同事,大家麵麵相覷,這是怎麼了?
劉文章臉紅了,好像自己清正的名譽這一刻有了疑點,便回擊了一句:“你清靜點好不好?”
接下來,果然清靜了。但玉好像心緒難平,幾次站起坐下,還是難以平靜,索性摔門出去了。
同事們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劉文章說:“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同事們說:“你別招惹她,她心理有問題。”
下班的時候,同事們好像預感到要發生什麼,走的節奏便快於往常,把劉文章甩在後邊。他剛要出門,玉的身子堵在門口,“劉文章,你先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說什麼?”
“我來你們這個鬼地方也很長時間了,你還沒請我吃過飯。”
劉文章一愣,說:“那好,就擇個日子吧。”
玉說:“我要你現在就請。”
劉文章馬上就想到,蘭在家裏已經給他預備了滿桌的飯菜,並以期待的目光在柵欄前瞭望。這是他們溫馨的日課,沒理由疏曠。劉文章一笑,“今天可不成,今天是我兒子的生日”。居然隨口就撒出謊來,劉文章很不自在,臉不禁就紅了。
“劉文章,你的理由很拙劣,你是怕你的老婆。”
劉文章懶得辯解,撇下玉,徑直走了。
下了大道,就要踏上伸向家院的鄉村小路,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叮當的鈴聲。
回過頭來,竟是玉。
玉整個人跨在自行車上,一條腿支在地上,一臉壞笑。
玉穿著短裙,臉上擦了脂粉,整條腿展露無遺,白花花的,性感豐腴。劉文章的眼被燙了一下。
“你這是幹什麼?”
玉說:“你不請,我就自己送上門去,我就不相信,你們家的餐桌上,會沒有多餘的一副碗筷。”
劉文章慌了。因為蘭是質樸而卑微的鄉下植株,對花枝招展的奇珍異卉,有本能的敏感,會讓她生疑,陡生波瀾。
劉文章搖搖頭,“玉,你得逞了”。
他們來到一家飯店的雅間。菜都是玉點的,她還居然要了一瓶五十六度的二鍋頭。劉文章說,你居然還會喝酒?玉說,現在的女生誰不會喝酒?我們家蘭就不喝酒。劉文章你真沒情調,你我在一起幹嘛要提你家蘭?幹嘛不提,她是我老婆,正等著我回家吃飯。劉文章我就不明白,你一個堂堂的大學本科生,幹嘛娶一個農民老婆?農民老婆怎麼了,五官端正,溫柔體貼。我不是看不起農民,而是覺得農村女子內存小,與你的輸出不匹配,你的能量基本上被閑置了,你升級無望,差不多是被廢了。
玉觸到了劉文章的痛處,他幾乎就要惱了,但卻隱忍地說道:“咱不說這個,喝酒。”
他要把玉灌醉,以解心頭之恨。
玉的酒性真是好,半斤酒下肚,還是玉樹臨風、楚楚動人,無一絲欹斜醉態;相反,劉文章卻已有些頭昏腦漲,心煩意亂。他對服務生吼了一聲:“再來一瓶!”
玉笑著製止了,“劉文章,你是想把我灌醉,不能讓你得逞”。
走出店門,以為就要解脫了,玉卻說:“劉文章,我喝多了,求你陪我散散步。”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著。酒熱攻心,卻滿懷虛空,便都不說話,隻是漫無目的地走。居然就來到了小清河邊。當看到一灣純淨之水,無聲無息、沒心沒肺地就那樣流著,劉文章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小清河,是他和蘭的溫柔之鄉啊!
暮色四合,岸樹靜黑,水光如鱗,溫柔得有些曖昧。玉歡快地叫了一聲,“劉文章,讓我怎麼謝你才好呢!”
玉對劉文章說,我長這麼大,最喜歡的就是兩樣東西,美食和水。不管多麼憂煩,隻要眼前有幾口好吃食,瞬間就煙消雲散;不管多麼迷茫,隻要一看到水,立刻就心清目明。
玉甩掉了高跟鞋,蹚在淺水裏。平滑的一匹水綢,頃刻就被撕開了一道傷口,水花飛濺,像一粒粒血珠,異常豔麗。
玉歡叫不止,像野獸招引獵手,空氣顫抖,亂心亂魂。“玉,你安靜點好不好?”劉文章說,“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非招來是非不可。”
玉說:“我不怕。”
劉文章說:“你不怕,我怕。”
玉突然放聲大笑,且一邊笑著,一邊甩掉衣裙,竟赤條條地鑽進水裏。
劉文章愣在那裏。
玉在他麵前遊來遊去,哧哧地笑,笑得別有用心。
夜色漸濃,卻像個用來投影的幕布,玉的身影,反而被投射得清晰:晶瑩、圓潤、膨大,白得有些刺眼。劉文章怦然心動。
劉文章說,玉,你趕緊上來。玉說,劉文章,你趕緊下來。你再不上來,我可就走了。嘻嘻,那我就把自己淹死在水裏,讓你有口難辯,嘻嘻……
玉的笑聲,像是一種嘲弄,劉文章被擊中了,他說:“玉,你以為我不敢下去?”
玉說:“我可沒逼你。”
劉文章憤然躍進水裏,徑直遊向玉。玉迅速地遊向遠處,在一個距離上停下來,回頭嬉笑。遊近,躲開,似退避,似期待,膨脹了劉文章心底沉睡已久的一種東西,他有些發狂。像獵人被獵物牽製得太久,便生出恨意一樣,當劉文章終於逼近玉的時候,怕其滑脫,一把把她鉗進懷裏,“玉,你完了!”
鉗進懷裏的獵物好像並沒有反抗的意誌,反而呈現出一種溫順的歸依。他感到,玉實實在在地晶瑩、圓潤、膨大,水並沒有把她放大,所有的美質,都是原始的本色。一種大水溢出堤岸的激情,澎湃得他不能自已,他暗自歎道:看來,是我自己完了!
便有了一個決堤而出的過程,雖屬意外,卻像合謀已久。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不用玉做堵的動作,劉文章自己就留了下來。他心情沉重地向玉表達歉意,懇求玉的赦免。
以為玉會施以嚴正的責備,弄出更沉重的氣氛,玉卻嫣然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酒後亂性,自然而然,我都忘了,你還在耿耿於懷,劉文章,真有你的。
劉文章愣在那裏。
玉說,要是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我還有個約會。
劉文章歸家的路上,腳步粘滯,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因為他真是不明白,這麼嚴重的事,在玉看來卻那麼無足輕重。唉,自己雖然也受過高等教育,畢竟還是個鄉下人啊。
城裏人與鄉下人就是不同——
他原來的頂頭上司副鄉長謝明村,在下鄉的時候,也是酒後,跟村裏的一個漂亮女子好了一回,便弄得身敗名裂。其實是那個女子,主動“貼”上來的,風流過後,那個女子說,我是你的人了,你必須對我有個交代。所謂交代,要麼就是把她調進鄉機關,要麼就是娶她。兩個要麼,他都做不到,姑娘就把他告了,致使他丟了官職。
回到家裏,看到桌上可口的飯菜在等著他,他心中的慚愧又厚了一層,他覺得真正對不起的,是蘭,因為蘭在乎他,能讓他感受到生命之重。
晚上,他與蘭拚命地親熱了一回。
身體疲憊,心靈放鬆。把玉的事擱下了。
四
這期間,玉的心情居然特別好,頗讓劉文章百思不得其解,她為什麼會這樣?
到了第二年夏天,單位組織他們去旅遊,到了一處名山。在山極頂,有一處懸崖,名曰愛情穀,玉石憑欄上,掛滿了同心鎖。看到一對對情侶麵相爛漫地掛鎖、依偎、私語,玉竟眉頭凝結,麵色憂戚,眼睛裏甚至還有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