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到處是森林和河流。沉鬱的墨綠色延綿無際,不時有一道冷漠的瓦藍色穿過,兩者都嚴肅而深奧。
比之於精雕細刻的奧地利和人氣蓬勃的法國,德國的原野更多地保留了自然界的整體雄魂。看不出具體的表情,像低渾而不華麗的歌吟,或者是不作修飾、也不分段落的大篇文章。在德國旅行不會時時指點、聲聲驚叫,卻也不會困倦。一種蘊藏在單調裏的厚度,使你莫名其妙地精神健旺。
但到了中南部,情況大變。在萊茵河、美因河、摩澤爾河流域,大地陡然一片爽朗和波俏。別處也有古堡,大多是在山上,而這裏的古堡卻緊貼著河岸,依傍著葡萄園,葡萄園產酒,於是那古老的建築便晃蕩在水和酒的倒影裏邊了,全盤活了起來。
當年倒影中還有披風飄飄的騎士,他們在古堡和葡萄園裏進進出出,不久便酒意闌珊,擠進了狂歡節的人潮。隻是狂歡節並不常有,他們大多無處可去,早早地在古堡裏酣睡。他們身邊可能還會有一兩個陌生的客人燃燈長坐,塗塗抹抹地寫著樂譜和詩稿。
今天我上山走進了海德堡最大的古城堡,抬頭四顧,實在是險峻、巨大、雄偉。站在平台崗樓上可以俯視腳下的一切水陸通道、市鎮田野,當年如有外敵來襲或內亂發生,悉在眼底,而背後的幾層大門又築造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城堡內屋宇森羅軒敞、地麵高低盤旋,可以想像當年貴族王侯們安全而又不安全、舒適而又不舒適的生活狀態。這是一種威權,也是一種囚禁,那年月大地荒蠻、群雄割據,威權的專利便是如何把囚禁自己的監獄造得漂亮而牢靠。
就在這個城堡裏,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酒桶。
這個酒桶還有名字,叫卡爾·路德維希酒桶,安放在城堡中心廣場西邊一座碉堡形的建築中。酒桶臥放,高七米,長八米多,站在地上仰視就像麵對一座小山。酒桶下端有閥門,是取酒的所在,但怎麼把酒裝進去呢?那就要爬到上麵去了。為此,桶的兩邊有四十多級木樓梯,樓梯上還有幾個拐彎,直到頂部。
我看到樓梯陡峭,就很想去攀爬,當然也想看看頂上那個裝酒的口閥。但又覺得這樓梯也算是文物了,一定不允許遊人上去,便東張西望一會兒怏怏離開。在城堡的內院遇到車隊的夥伴,就自告奮勇地帶領他們去看大酒桶,這時我已後悔,剛才為什麼不去向管理人員說明我們的采訪任務,申請攀爬那酒桶樓梯呢?
待我領著大夥浩浩蕩蕩進去,找到一位管理人員,正想動問又猶豫了,因為他的臉像這城堡一般陰森冷漠。轉念一想,既然走到了他的麵前還是硬著頭皮問吧,誰知他毫無表情地吐出來的話竟是這樣:“為什麼不能爬?請吧,但要小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