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無聊(2 / 2)

我們一爬,一大堆日本旅客也跟了上來,酒桶邊懸掛起兩條長長的人龍,它顯得更大了。

樓梯爬到一半,看到酒桶外側的牆上有一些很小的窗洞,可能是為了空氣流通。樓梯的盡頭就是酒桶的上端表麵,可以行走,裝酒的閥門倒是不大,緊緊地擰住了。

下樓梯回到平地再抬頭,心想這麼巨大的貯存量,即便全城堡的人都是海量酒仙,天天喝得爛醉,也能喝上幾十年。據記載,這個酒桶可容納葡萄酒二十多萬升,城堡開宴會時如果賓客眾多,一天就能喝掉兩千多升,人人爛醉,等醒了以後再把酒桶加滿。

當時城堡遠近有那麼多葡萄園都是為了釀酒,技術高超的釀酒師可以從歐洲任何地方聘來,因此貯存的都是上好美酒。監獄般的城堡雖然無比枯燥卻有那麼多美酒,枯燥也就變成了安逸。城堡的主人一定要把這種安逸無數倍地放大,於是造出一個巨大的酒桶來許諾。任你封鎖千日、圍城數載,你們圍住的是一種醇洌的享受!

我估計這個城堡的主人一定遭受過枯竭的恐懼,因此以一種誇張的方式來表達對未來危機的隱憂。大得不能再大的酒桶傲視著小得不能再小的窗洞,窗洞外不可預料的險惡土地為萬斛美酒的貯存提供了理由。這個酒桶除了可以傲視土地外還可以傲視歲月,城堡裏的時空全由它來開合放收。

但是,我眼中的這個酒桶又蘊藏著一個問題:它再大也隻能貯存一種酒,那麼它所許諾的幾十年,對於這個小小的城堡而言在口味上是否過於單調?幾千幾萬個醉態醉夢都如出一轍,這豈不成了生態上的另一個監獄?

於是,它在無意之間完成一個邏輯轉換。為了安全和安逸,必須營造許諾和保障,而與此同時,也正是在營造單調和無聊。

但事實上,單調和無聊的生活,並不是安全的保障。十七世紀後期,這個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城堡居然被法國人攻入,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城堡的守衛者都喝醉了。

無聊暴露了虛弱,因此從城堡出走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城堡漸漸冷清,被解除戒備,成了城堡之外的土地上的一個景觀。

數百年匆匆過去,今人從外麵踏進城堡,反而有一種陰暗中的心虛、曲折中的膽怯、陳舊中的慌亂。躡手躡腳地走了半天才開始踏實,因為我們大體看清了當年這裏的無聊。

古人的繁忙和古人的無聊隻要留下遺跡,都可以被今人欣賞,但與現實生活不同的是,欣賞無聊的遺跡更有味道。

繁忙,大多是一種蒸騰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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