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堡早已是一座工業城市,就文化景觀而言,擇其要者,除了那個老城堡,就是海德堡大學了。這是歐洲最古老的大學之一,沒有圍牆,因此學生們彌散四周,處處可見,使這座城市又被稱為大學之城,青春之城。
一座城市填充了那麼多亮麗的生命真是福分,滿街的活力使老牆古樹全都抖擻起來。中心商業街也與校園連在一起,結果,連一般市民也有了一種上學心態,而且永遠不能畢業。一有空就喜歡渾身斯文、滿臉新潮地坐在咖啡座上,他們把大街當作了課堂。
我對海德堡大學的最初了解是因為一個人。忍不住,便在街邊書攤上與兩位大學生搭訕,問他們什麼係,答是社會學係,我想正巧,便緊追著問:“你們那裏還有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學派嗎?”他們說:“他是上一代的事情了,太老太老,我們已經不讀他的書。可能老師中有他的學派吧。”
我很悵然,繼續沿著大街往前走。突然在一條狹窄的橫路口上看到一塊藍色指示牌,上麵分明寫著:學生監獄。
這塊牌子會讓不少外來旅行者大吃一驚,而我則心中一喜,因為以前讀到過一篇文章,知道那隻不過是一處遺跡,早已不關押學生。是遺跡而不加注明,我想是出於幽默。
當然要去看看,因為這樣的遺跡即便在全世界也不容易找到第二個。
順著指示牌往前走,不久見到一幢老樓,門關著,按鈴即開。穿過底樓即見一個小天井,沿樓梯往上爬,到二樓樓梯口就已經是滿壁亂塗的字畫,三樓便是“監獄”。四間“監房”,一個高蹲位的廁所。“監房”內有舊鐵床和舊桌椅,而四壁和天花板上則全是狂放頑皮的字畫。
其實這個“監獄”隻用了兩年,一九一二年到一九一四年,是校方處罰調皮學生的場所。哪個學生酗酒了、打架了,或觸犯了其他規矩,就被關在這裏,隻供應水和麵包,白天還要老老實實去上課。
畢竟不是真的監獄,沒有禁止從別處買了食物進來,也沒有禁止別的同學探望,因此這裏很快成了學生樂園。好多學生還想方設法故意違反校規,爭取到這裏來“關押”。
我請一位科隆大學社會學係的四年級學生把牆上胡亂塗寫的德文翻譯一下,他細細辨認了一會就笑著讀了出來:
“嘿,我因頑皮而進了監獄!”
“這裏的生活很棒,我非常喜歡,因此每次離開都感到心痛,真遺憾這次的關押期是兩天而不是十倍。”
可見這位學生是這裏的常客,早已把處罰當作了享受。這倒讓我們看到一個有趣的邏輯:世間很多強加的不良待遇,大半出於施加者自己的想像,不一定對得上承受者的價值係統。有時,承受者還正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