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縮空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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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諾威的空間概念總是怪異的。

英國有個漢諾威王朝。那是由於兩國聯姻,陰錯陽差,漢諾威王室的公子成了英國國王,結果兩國共用一個元首,而且代代繼承。這事直到英國與中國打鴉片戰爭前不久才結束。

德國統一後,漢諾威作為工業基地,既頻頻地輸出侵略工具又屢屢遭受毀滅性打擊,據記載,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它成為盟軍空襲目標,市中心原有數萬居民,到最後隻剩下幾百人蜷縮在防空洞裏存活下來。一種強蠻的空間欲望一旦失控,就有可能轉化為最狹隘又最危險的小空間,真可謂盈縮無常。

漢諾威從防空洞鑽出來後又遇到英國,但這次它與英國的關係與以前大不一樣了,有點尷尬。英國占領軍舊情未泯,想給廢墟中的漢諾威帶來一點什麼,便在一家工廠的舊址舉辦工業博覽會,沒想到這一個點子漸漸發展成一個舉世矚目的事業。現在,漢諾威博覽會已成為世界各主幹企業發展趨向的重要坐標。我已來過多次,每次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潮車潮向那裏集中,又從那裏出發,心想,這座城市還在做空間盈縮的文章,隻不過這次真正做漂亮了。

漢諾威王朝之於英國,是一種古典政治的渡海傳奇;漢諾威廢墟之於盟軍,是現代地緣政治的血火恩仇;漢諾威博覽會之於世界,則是全球化經濟理念的驕傲凱旋。

由此,漢諾威成了一個極有彈性的感性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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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諾威世界博覽會的德國館,進門像一個雕塑工場,橫七豎八地放著幾十個毛坯偉人,有的完成了一半,有的接近於完成,定睛一看都是德國人。牆上還有長長的留言牌,懇請世界各國觀眾寫上還應補上的人名,當然也應該是德國人。

這麼多雕像即使沒有完成也能被外國參觀者一眼認出,即使不好好排列也氣勢奪人,這種看似自貶的方式,實在是一種既聰明又大膽的構思,蘊含著無須言表的民族驕傲。

這種驕傲竟以那麼謙和的聲調吐出:全部名單尚未確定,一切偉大都還沒有完成。這便是德國館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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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館的主廳,展示各州遴選出來的對人類文明做出過貢獻的人,但作為形象化的展覽一定需要有實物,於是,我們看到了馬丁·路德布道的那個講台,十六世紀的雕木護欄蒼老而光滑,用現代的金屬護欄圍在四周,讓世界各國的參觀者仰視一個重要的精神轉折點。

作為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的思想背景要比胡斯深厚,因為當時他已受到意大利人文主義的深刻影響;他也比胡斯幸運,受到德國諸侯保護。

與胡斯近似的是,馬丁·路德也是一位教育家。他親自把《聖經》翻譯成德文,實際上也規範了德語教學,把宗教普及和教育普及結合起來了。

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是成功的,而且在歐洲產生了連鎖反應,羅馬教廷也在緊迫的情勢下進行了一些自我改革。由此,西方宗教在存在形態上走出了中世紀。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今天的德國還要把馬丁·路德請到世界博覽會德國館的主廳。他們真能選,僅此一人,就讓德國提挈起了西方近代的宗教精神。

一位陪我參觀的懂中文的德國朋友告訴我,大概由於馬丁·路德的關係,德國的教會現在給人的印象很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不同的教派共同反對法西斯獨裁;在東、西德國對峙期間,兩方麵的教會關係密切,為後來的統一做出了貢獻;在目前的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上,教會主辦了全國半數以上的幼兒園、敬老院,接近半數的醫院,以及全部的殘疾人之家,而且已經把這些事業發展到很多不發達國家。

人文主義、宗教精神、慈善情懷,組合成一種可觸可摸的暖流,潤澤人間。

德意誌文明的高貴層麵,正是在精神深處慢慢複蘇、擴大空間,才在世界人民麵前重獲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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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不想批評漢諾威世界博覽會的中國館,記得當時還一直在向周圍不滿的參觀者作一些解釋,希望他們原諒我們中國人在這方麵的初來乍到。但是,當我轉了一圈終於全部看完,得知事先當地報刊民意測驗中中國館被列為德國觀眾最想參觀的展館之一,而又看到入口處排隊準備入場的世界各國觀眾多到那樣的地步,心裏就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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