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一直住在巴黎,處境尷尬,卻向人癡癡地回憶著他們初次見麵的情景。
那年她十一歲,一個被分配來住宿的士兵敲開了她家的門,父親嫌他粗手笨腳就把他打發走了。“這個士兵,就是後來娶了我的瑞典國王。”她說。
這種政治傳奇得以成立,一半得力於浪漫的法國,一半得力於老實的北歐,兩者的組合改變了一個地方的曆史。這樣的傳奇放到中國,大概在春秋戰國時代才有可能。
5
斯德哥爾摩其實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島。島與島之間造了很多橋,這些橋沒有坡度,形同平路,讓旅人不知島之為島。隻是行走街頭耳邊突然有水聲轟鳴,伸頭一看腳下水流奔騰,海濤滾滾。
王宮、議會、老街、大教堂全擠在一個島上。老街壁高路窄、門多店小,點點滴滴都是百年富庶的記號。
王宮任人參觀,凜冽寒風中年輕衛士的製服顯得有點單薄;議會大廈底樓正在開會,隔著一層玻璃任何路人都能旁觀。
忽聽得一群青年高喊口號向議會示威,因不懂瑞典語連忙問身旁一對老夫妻。老太太搖著火雞般的脖子連聲抱怨:“誰知道呢,都聖誕了,還這麼吵吵鬧鬧!”
6
歐洲許多城市都患有一種隱疾:它們現在隆重推出一個個已經去世的文化名人,仔細一查,當年它們對這些文化名人非常冷漠,十分不公。
對此,斯德哥爾摩可以心地敞亮地莞爾一笑。
它對自己最重要的作家斯特林堡,很夠情義。
至少有三個方麵,使這座城市對斯特林堡的尊重顯得難能可貴:
一、斯德哥爾摩市民並不熟悉斯特林堡的主要創作成就。他的戲劇作品,不管是早期的自然主義心理寫實,還是後來的象征主義和表現主義,斯德哥爾摩市民都不容易接受;
二、他們知道他是一位散文大師,但他的散文曾猛烈批判斯德哥爾摩市民身上保留的種種陳規陋習,而且連續不斷;
三、他與斯德哥爾摩不辭而別,浪跡天涯,晚年才回來。
——就憑這三點,斯德哥爾摩有充分的理由給他冷臉。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他生日那天,市民們居然舉著無數火炬,聚集在他寓所前麵向他致敬,還募集了大筆資金供他使用。
他沒有獲得過諾貝爾獎金,但人們說,他獲得了“另類諾貝爾”。
7
離開瑞典之前,突然想起幾個北歐國家對自己的評價,很有意思。
剛到丹麥,就聽當地人說:“由於氣候地理原因,我們北歐人與其他歐洲人不同,比較拘謹,不善言詞”;
到了挪威,又聽他們說:“我們挪威人比不上丹麥人開朗健談,有點沉悶”;
到了瑞典,聽到的居然是:“我們瑞典人不如挪威人熱情,孤傲得可恨”;
…………
這是怎麼啦,北歐各國好像都在作一種奇怪的互相對比、自我譴責,看誰更冷、更酷、更漠然無情。
其實據我看,北歐人不是沒有熱情,而是缺少那種快速點燃又快速轉移的靈敏。他們感應較慢,選擇較遲,不喜宣講,很少激憤,但一旦選定卻不再改變,把種種彎曲拉成了一條直線。選擇和平中立,製訂福利政策,設立諾貝爾獎,即使有再大的麻煩也一意孤行。
說自己冷的人不可能真冷,因為真冷無感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