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腦子裏有了新的思路,他就得積極地讓這個思路開闊起來。因此,他連忙就去找楊堅,他想先找到楊堅後,把張師傅所提出的那幾根“線頭”扯了出來,讓楊堅也趕快把腦子裏的馬達的電門打開。
適巧楊堅不在技術組的辦公室,小朱告訴他說:“老楊一定去圖書館資料室了。”這幾乎是一條規律:他不在車間技術組,就在工段裏,要不就去圖書館。
戴繼宏一聽,轉身便朝圖書館奔去。
楊堅這時正在圖書館的資料室裏。散會以後,他的心和戴繼宏一樣感到焦急,因為這個新出現的問題他也根本沒意料到,它來得太突然了。在會上聽到的那些泄氣話,更使他又急又氣,但自己一時又無法說服人家,隻好忍著氣聽下去。不過,打退堂鼓,他卻不甘心。怎麼辦?他決心來資料室裏挖掘一下,有沒有還沒挖盡的潛力。
圖書管理員們,一向對楊堅有著很好的印象。他是一個最令人滿意的讀者,不但嚴格遵守圖書館的一切規章製度,而且還經常地向他們提建議、想措施,來改進圖書管理工作,有關圖書的分類、排架,卡片的式樣,櫃櫥的布局,無一不得到這位技術員的協助。特別是不管什麼樣破舊的書,一經楊堅借去,你完全可以放心,還來時,總是裝訂得整整齊齊。這對經常為舊書粘貼封皮而惱火的小徐來說,簡直是“功德無量”了。
今天楊堅一走進圖書館的門檻,小徐便滿麵春風地迎上來,熱情地打招呼:“老楊,今兒有空?”
“哎呀,哪裏有空喲!”楊堅說,“小徐,勞您駕,幫我查幾本書。”他順口說出了一長串書目。
“好,你坐在這兒等等!”說罷,小徐跑進書庫裏去了。不多一會兒,就抱著一大堆楊堅所要的書刊資料走出來:“你慢慢看吧!要什麼隻管告訴我。”小徐熱情地說,同時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為楊堅安排一個位置。
楊堅感激地把書刊接過來,隨即坐下翻閱起來。他一本一本地翻著,一頁一頁地去查找著,很快地便把全部思想沉浸到自己所考慮的問題中去。技術資料堆,也是一個美好的境界,裏邊每個數字、每個公式、每個符號,對楊堅都有著巨大的魅力。要是能夠在這些數字裏、公式中,突然發現對當前關鍵問題有密切相關的一點線索,那該是多麼幸福!但是,這個線索又是多麼難於獵取到啊!
他雙眉緊皺,神色專注,手在飛速地翻動,眼睛在飛速地瀏覽,腦子在迅速地思索……當戴繼宏大步流星地來到圖書館的時候,他麵前的書刊資料,已經堆得一人多高了,管理員小徐,還在繼續熱情地為他查找哩。
小徐看到戴繼宏來了,一邊取書一邊笑著說:“嗬,老戴,又找到這兒來了,你們倆真是難舍難分啊!”
“你還不知道呀,我們對上象了!”戴繼宏戲謔地說。
逗得小徐笑了起來。
隨即,戴繼宏便把自己的來意向楊堅說了。
楊堅聽了工段長的話,稍稍沉思了一下,說:“領導上對咱們希望很大哩!看來必須堅決豁出去幹了。”
“當然得豁出去,決不能給自己開後門。”戴繼宏又把張師傅的幾個“線頭”扯了出來。
楊堅聽了一琢磨,也覺得老鑄工的想法很有價值。當即,戴繼宏就建議說:“我的意思是咱們先把這幾個‘線頭’抓住,再分下去,讓大家分頭去找,我們倆多下把勁兒,我多從實際上琢磨,你再翻翻老賬底兒,”他指的是資料和書刊上有關這方麵的文章,“在理論上多找點根據,然後咱們再揪出個方案來,墊個底兒,大家再討論起來,也就有個路數了。”
楊堅非常同意戴繼宏的意見,說:“就依著你的意思辦好了!”
一連好幾天,戴繼宏都在和鑄工們一道兒動腦筋,除了根據張自力那幾根“線頭”找以外,他又發動其他工人們廣泛地提線索。他向全工段的人說:“咱們把腦子裏大小馬達都開動起來,不想出來,不關電門!”
大家的馬力果然開得很足,桑布師傅竟然每天連晚飯也帶到車間來吃了。
但是,“馬達”轉動了很久,也沒轉出個道道來。有一天,在班後會上,鄭心懷又發牢騷了,他說:“戴工段長,我的‘馬達’轉不動了,連接軸發熱了,我得關上‘電門’了。”
戴繼宏沒做聲,小劉卻替他說了:“誰願意關誰就關,咱們有些人,‘馬達’的‘功率’不小,就是不大願意為社會主義做‘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鄭知道小劉話裏有話,就惡狠狠地斥問道。
“意思很明白,愛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小劉處之泰然。
李大炮在這種時候常常助小劉一臂之力,他說:“老、老鄭,心裏無病,半夜不怕鬼敲門。你管他啥意思。”
老鄭被頂回去了。本來嘛,心裏沒病就不應該怕人說閑話。
眼看要山窮水盡了,張自力眨了眨眼,捋了捋胡子說道:“我有個想法,不知怎麼樣?”
“那你就快說吧,我的張師傅!”小劉一聽張自力說又有個想法,他便猜出這一定是個不尋常的想法,他著急地催促道,“別慢騰騰的了!”
“我先講個故事你們聽。”張自力還是慢悠悠地說。
“哎呀,張師傅,別講什麼故事了,咱們哪還有那份閑心聽故事。”小劉一下打斷了張自力的話。
“小劉,你別打岔兒,坐在那兒老老實實聽。”戴繼宏瞪了小家夥一眼,他知道師傅又把“萬寶囊”打開了。
“這不是一般的故事,”張自力沉靜地說,“三十年前,我和繼宏他爹在上海那個老廠當翻砂工。那個廠是咱中國人開的,當時,廠裏想製造一台大機器,其中有一個大部件是鑄鋼的。那會兒,這個廠哪有什麼鑄鋼車間,不管鑄鋼活、鑄鐵活,大的小的活,甚至做模型,都擠在一個露天的工棚裏,隻有幾台不到五噸的天車,哪能鑄造大的鑄件?當時,那個廠的老板就想請上海一家外國工廠的工程師想想辦法,老板的意思是,一方麵探探口氣,能不能請他們廠協作一下,或者請這位工程師指點指點怎樣鑄造。可那個洋人來到我們工棚一看,一句話沒說,先冷笑了兩聲……”
“他媽的!”桑布師傅狠狠地罵了一句。
“冷笑之後,”張自力繼續說,“把肩膀一聳,兩手一攤——你們猜他怎麼說?”
小劉著急地問:“他說什麼?”
“他說:‘就憑你們這個條件也想鑄造大鋼件?讓上帝給你們想辦法去吧!’說完,轉身走了!”
“媽的,太欺負人了!”幾個青工異口同聲地說。
張自力繼續說道:“我們也這麼說。當時,繼宏他爹就跟我和現在‘模型’的老劉說:‘去他媽的吧!這些洋鬼子有什麼了不起?這鑄件我們自己幹得了!’然後,他就出了個點子,把幾台小爐子一齊開爐,把鋼水湊在一塊兒,先搞兩個小座包再進行澆注。”
“想得夠大膽的!”聽得入神的老桑布,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後來成功沒?”小趙隻關心故事的結局。
“我們就這樣把鑄件澆注出來了。”
“嘿,太棒了!”小劉又把袖子卷了起來,“後來那洋人怎麼說?”
“他說:‘想不到你們中國人腦子還蠻靈哩!’當時,繼宏他爹就說,瞧著吧,乖乖,有一天,你們得向我們中國人請教哩!”
“這話說得有誌氣!”又一個工人說。
“咱們中國人本來就有誌氣。”上過中學的秀岩,忍不住也說話了,“我們曆史老師曾經告訴我們,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中國人發明、他們外國人學了去的,我們比誰也不差。”
青工們又活躍起來,議論紛紛。
戴繼宏非常用心地聽完張自力講的故事,他沒參加青工們的議論,沉思了一會兒,他忽然仰頭向張自力問道:
“師傅,咱們也這麼幹行不行?”
“我就是這樣想啊!”張自力說,“那天王永剛同誌不是要求我們考慮,能不能來個土洋結合嗎?我一直就在想這個問題,咱們這個家夥太大了,得琢磨透了才行。”張自力謹慎地說,“還得把‘煉鋼’的情況也摸透,把技術條件弄準,才能決定。”
戴繼宏當即就去找楊堅,把這事告訴他。兩個人仔細琢磨了很久,又到“煉鋼”摸了摸情況,最後一致認為,這種幾台爐子利用座包進行聯合澆注是可能的。當然,這是件大事,得請領導批準,再經過反複試驗才能決定。不過,戴繼宏現在心裏有了底了。
星期天,戴繼宏又到張自力家裏來,想繼續商議聯合澆注的事。適巧,煉鋼車間一個姓徐的爐長也在這兒串門。戴繼宏跟他很熟,在澆注中他們是老搭檔了。因此,他非常隨便地問爐長:“老徐,你怎麼有空兒到這兒來串門?”
老徐笑了笑說:“來這兒,還不是為你們的事。”
“為我們的事?”
“我們的鋼水問題不解決,你們拿什麼澆注?我們現在也在各處拜師取經,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不是為你們為誰?”
“嗬,說得倒好聽!我們為誰?”
“你們也為我們。”爐長笑了,“大型軋鋼機是咱們全民財產,造好了,為社會主義出力,不是為我們為誰?”
“看你這個家夥!”戴繼宏笑著捶了他一拳,“繞了多麼大一個圈兒。喂,咱們還是說正題吧!我問你,我們那個想法你們又研究過沒有?”戴繼宏指的是他們的新建議。
“我們車間開了幾次會,”爐長說,“就我們來說,問題不太大,我們嚴格控製幾台爐子出鋼時間,保證同時出鋼,保證鋼水成分、溫度穩定就行了,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進行熱裝。問題還在你們澆注方麵。”
“那好啊!你們這樣和我們協作,該好好感謝你們,我們非攻下這個關不行!”戴繼宏聽了爐長的話,大為振奮。
老徐連忙說:“咱們兩家就是水幫魚、魚幫水,別談什麼感謝的話了!”
張自力也說:“對!其實都是一家人的事。”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老徐首先站起來要告辭。張秀岩原來一直待在裏間的,聽說客人要走,忙走出來,她說:“星期天,就在我們這兒吃晚飯吧!”說罷,又用眼睛望了望戴繼宏,好像問他:“我這個建議怎麼樣?”
老徐笑著說:“論理,該和張師傅喝一盅,俺們爺兒倆很久沒在一塊兒喝了,不過,”他向秀岩說,“你嫂子正在家裏包餃子等我,不回去不好意思。”他轉向戴繼宏說,“老戴在這兒吧!”說完,就走出門去。
送走老徐後,戴繼宏看樣子也要走,張自力說:“別走了,就在這兒吃點吧!”
戴繼宏稍稍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是去食堂吃吧,宿舍裏的人可能還等我哩!”其實,他是考慮借在食堂吃飯的機會,跟單身的青工們再扯扯,把已跨進一步的想法,在群眾中鞏固下來。
秀岩見他那個情態,不由裝出生氣的樣子說:“嘿,瞧你,啥時候學的這種黏糊糊的勁兒?”
戴繼宏笑了笑,沒作解釋。張自力卻怕徒弟難堪,就向女兒瞪了一眼說:“你休多嘴!”
“我批評他一句也沒啥,你別老護著他!”姑娘對父親的權威向來不以為意。
“好嘛,”戴繼宏笑著說,“今天接受批評,幹脆,留下來吃飯。”
“這才像話!”秀岩滿意了,然後,立即向廚房跑去,大聲嚷道:“媽!今兒有客人吃飯。”
“誰?”
“宏哥!”
“他算什麼客人,你這樣大驚小怪的!”正在廚房裏和麵的媽媽笑著說。
“他不是你們的寶貝徒弟嗎?”秀岩故意高聲地說,為的是讓戴繼宏也聽到。“媽,要不要我幫忙?”她又討好般地說。
“算了吧!幫忙幫忙,越幫越忙!”
這當然正合姑娘的心意,她正想聽聽“客人”在和爹談些什麼哩。
正在談的是工段的思想工作問題。師傅對徒弟說:“越到這關口,思想工作越得抓緊才行。老王說,要做得比往天格外的細才對勁兒。”接著,老鑄工順便又分析了幾個人的思想情況,最後,當談到鄭心懷時,張自力忍不住問道:“這幾天,你跟老鄭談過沒?”
“我和他談了,前後談了三個晚上。”
“談得怎麼樣?”
“起初他不想跟我談,想躲著我,我就嚴肅起來,橫說豎說,花了好大的勁,他才總算談了。他提了三條意見。”戴繼宏接著說,“一是領導不重視他;二是大夥不願接近他;三是對您提的。”
“對我提的?快說說,”張自力連忙問道,“我倒要好好聽聽。”
“前邊兩條,明擺著的,”戴繼宏還繼續著自己的話,“他說您不如過去跟他那樣近乎了。不當工段長了,對他也不關心了。”
張自力手捋短須,沉思了一下,說:“這一點兒,有些道理,我得留點意。這半年多,我對他是照應少了點,支部有些事扯著,再加上老惦念幹活兒,把他的思想疙瘩,就掛一掛了。”
“他還說,您對他知根知底兒,他也願意聽您的。”
“可以說是不大離兒,跟他處得久些,病根兒摸得深些,不過,他願意聽我的,也還有一層意思,你琢磨過沒?”
“我知道,”戴繼宏笑著說,“他對我,還有點不大想放在眼裏,聽了我的話,就降低了他了。”
“對!對!是這個意思。”張自力連忙說,他對徒弟的觀察銳敏感到高興,“不過,你別顧忌這個,該怎麼做,還怎麼做。他還說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