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你們巡捕房的總管達托先生最近很清閑是吧?像這樣仆人糾紛的案子他也要親自過問是吧?”
莫金生學著洋人的樣子攤了攤手,答道:
“這個我也不曉得。也許這位‘焱’字牌洋火的黃老板是達托先生的朋友,所以他很重視這個案子。報告法官,本案的兩個涉案仆人,點煙泡的丫頭焱來和粗使丫頭麵來,還有本案的兩個證人,看門人提鞋和胖廚師揉麵,現關押在臨時牢房。要不要我把他們帶來過堂提審?”
洋人法官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屑地說道:
“不用。多大個事情?還要過堂提審。阿母洗屁。你以為焱來、麵來、提鞋、揉麵,這幾個稀奇古怪的中國名字很好記是吧?我長這麼大還是頭回聽說中國人有叫這樣名字的。一會兒等他們來了,不等審訊,光是弄清楚幾個小赤佬裏麵到底誰是焱來,誰是麵來,誰是提鞋,誰是揉麵,就得把我累得死翹翹了。”
說著話,洋人法官氣哼哼地從桌子上拿出一份判決書,交給書記員,吩咐道:
“判粗使丫頭麵來繳納罰款若幹銀元。判點煙泡丫頭焱來驅逐法租界,遣送回原籍。”
快刀斬亂麻判完了案,洋人法官大著嗓子招呼華人法官:“木須王(法語:王先生),我聽廚師講中午有王八燉老鴨湯喝,咱們別耽擱了,快去喝了再講。”然後一把拉起華人法官,跟莫金生連個招呼也不打,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莫金生微微一笑,一聲不言語,站在書記員旁邊,耐心等他寫好了判決書,拿過去,向他客氣地道了謝,然後出了會審公堂,回到巡捕房臨時牢房。
他把判決書交給看門仆人,說道:“你帶著他們兩個回去吧。這裏沒你們的事情了。記著三天之內到巡捕房來交罰款。”
看門人接過判決書,像接了聖旨,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千恩萬謝地帶著粗使丫頭和胖廚師去了。
臨時牢房裏隻剩下了三女子,蜷縮在牆角,用驚恐的眼睛看著莫金生,不曉得等待她的命運會是什麼。
根據她短暫的人生經驗,可能又會從哪裏冒出個個吳老二,把她賣給什麼人做丫頭。或者眼前這個巡捕長官便是剃光了頭的吳老二。
莫金生走過去,蹲下身,問道:“三女子,你的原籍在哪裏?”
三女子不曉得原籍是啥意思,使勁搖搖頭。
莫金生於是換了個說法問道:“你是從哪裏來的?”
三女子這回明白了,答道:“鄉下。”
“是鄉下,我知道。哪個鄉下?村子的名字是什麼?”
三女子搖搖頭:“不曉得。”
莫金生立起身來,摘下砂鍋巡捕製服帽子,摸了摸光頭。
心說把這孩子遣送到哪裏去呢?
剛才在花園洋房的時候,黃老板曾經告訴過他,這丫頭是從花煙巷的獨耳蜈蚣手裏買來的,點得好煙泡。
可是莫金生卻不能把三女子交給獨耳蜈蚣。若是讓安南探長阮文魁知道了,恐怕解釋不清楚,彼此產生誤會,值不當的。
因為花煙巷的生意由安南探長阮文魁罩著,瘦蟑螂每年給他進貢。就如同法租界所有的妓院書寓都由他笑麵佛罩著,老鴇們每年給他進貢一樣。他和安南探長阮文魁各有各的地盤,井水不犯河水。
這是規矩。兩個人有默契。誰也不能破壞了規矩。所以無論為了什麼事情,他也不能去花煙巷。
莫金生琢磨半晌,驀地想起一個地方來,於是不摸光頭了,戴上砂鍋巡捕製服帽子,彎腰對三女子說道:
“既然你不曉得從哪裏來的。那我給你找個地方,你去不去?”
三女子一聲不言語,又把腫脹成血饅頭一樣的手伸出來,給莫金生看。
莫金生明白她的意思,解釋道:
“放心。絕對不拿煙釺子紮你的手。也不讓你當丫頭。而是要你學彈琵琶,說書唱評彈,以後當個書寓先生。我看你用一隻手劃火柴,手指頭那麼靈巧,彈琵琶肯定一學就會。”
三女子以前跟大肚皮肥春繡去過書坊,見過彈琵琶唱評彈的。她記得那人彈起琵琶來,手快得讓人看了眼暈,覺得她好像長了幾十個手指頭。現在聽莫金生要帶她去學彈琵琶,不由得笑了。
她仰著頭問道:“去哪裏學彈琵琶?”
莫金生笑眯眯地回答:
“一樹桂花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