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起風了
01
拳拳家國心,殷殷淚血痕。
易水寒浸骨,風雪夜歸人。
一生的堅守,難以啟齒的忠貞和背叛,梅朵在告別人世前,僅僅留下了這首短詩。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大年初一,凜冽的寒風從破窗上灌進了不到十平方米的小閣樓。屋裏的牆壁前幾天才用舊報紙糊過。室內除了床,就隻有一個床頭櫃了。
一紙平反通知書飄落到了地上,一隻蜘蛛懶懶地爬到了又舊又髒的蚊帳上。
床頭櫃上放著一隻倒空的安眠藥瓶,旁邊的溫水瓶裏根本就沒有水,梅朵將手心裏的藥片送進嘴裏慢慢地嚼碎……
床下有一隻做工精致的黃皮箱,這應該還是四十年代日寇在本土生產的軍用品。
梅朵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打量著市房管局前天才退還回來的小閣樓,眼角有些潮濕。
她仿佛又回到了一九三八年底,一夕三驚和血雨紛飛的漢口……
02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一九三八年的深秋,梅朵病懨懨地躺在寬大的床上,聽著窗外稀稀落落的槍聲,知道一場轟轟烈烈的武漢保衛戰,已經落下了最後的帷幕。
又冷又濕的江風掃蕩著餘火未盡的江城,重重夜幕裹著幾十萬前赴後繼的士兵,裹著千裏戰線上所有殘破的村莊,以及那些背靠背擠在一起的難民。
鬼影幢幢,江濤聲聲,一股濃烈的硝煙夾雜著陣陣血腥飄了過來。窗上的玻璃早就被炮彈震碎了,江風鼓動著厚重的窗簾呼呼直響。
天還沒有亮,又一輪挨家挨戶的大搜捕就開始了。
伸手抽出了壓在枕頭下的德製左輪手槍,梅朵知道自己應該有所行動了。
梅朵剛剛才疊好被蓋,披上一件黑色的皮質風衣,三個日本憲兵就凶狠地砸開了大門,端著槍用刺刀把她逼到了牆角。
“混帳!”
聽到梅朵熟練地說了日語,三個日本憲兵剛剛想收槍盤問,梅朵形影一閃就縱身躍出了門外。
三個日本憲兵都驚得目瞪口呆,一隻冰涼的刀鋒已經輕快地劃過了他們的頸部,三股濃濃的血漿噴射而出……
太快了,傳說裏的一流忍者也未必有這樣的身手。
等他們垂死前終於扣響了扳機,梅朵已經飄出了旅社,鑽進了一條幽深的小巷。
03
一陣涼風,撩起了梅朵皮衣的後擺。
一隻高跟馬靴護到了她的膝下,腰帶上斜插著嵌著琥珀手柄的左輪,濃豔的紅唇十分奪目。
身後有一個人影緊隨不舍,應該就是在旅社裏住在對門的那個公子哥兒。這人骨子裏放蕩不羈,偏偏又愛做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來,到處招蜂惹蝶。
梅朵突然轉身立在了晨光初現的深巷裏,那個男人幾乎就迎麵碰進了她的懷裏。
“你要做什麼?”
“我……我想……買幾根油條回去……權當早餐……”
這個男人年近三十,抹掉嘻皮笑臉的表情,還真是一個百裏挑一的美男子。濃眉大眼,寬肩窄臀,比一般的人高出一頭。
“我這裏沒有油條,隻有刀!”
梅朵出手極快,他揚起手竟用雙指夾住了梅朵的刀刃。
“你喜歡殺人,我可不喜歡做一個冤死鬼。就算是神仙妹妹,殺我也得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嘴賤!”
淩空一躍,梅朵已經站到了那個男子的身後。欺身向前,伸臂送刀就刺了過去。男子一側身就抓住了梅朵的手腕,另一隻手把刀也奪了過去。
“跟我走,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自己身上還有槍,梅朵沒敢再草率行事,她知道這個男人已經兩次手下留情了。
04
七彎八拐,那個男人專走小巷,把她帶進了一座庭院森森的豪宅。
“可以說說嗎,你是那路神仙?一大清早,就碰到我的手裏,一心想找不自在?”
“三少爺,你可回來了,少奶奶已經找了你一個晚上!”
說話的跟班看了一眼既幹練又俏麗的梅朵,連忙就退了出去,小心地關好了廂房的木門。
“不要關,讓這位小姐死在血洗的晨光裏,多少也算有一點畫意。”
“狗漢奸,要殺要剮都給我幹脆一點!”
“嗬!本少爺人稱獨臂客肖劍,平生最恨的三種人,第一就是漢奸……”
他就是獨臂客肖劍?在特高課的檔案裏可是軍統的第一殺手。梅朵立即就換了一副笑臉,把身體向那個男人貼了貼,主動搭訕:“肖大哥,妹妹這次是冒失了,既然我們都恨漢奸,何不協手除惡?”
肖劍笑了起來,半轉身就走出了廂房,還把門鎖了起來。
仔細地回憶了一遍自己的行動,梅朵確信自己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破綻。
這一次她受日本華中派遣軍總部之命打入軍統,是要徹底清除重慶政府留在武漢地區的地下武裝。
這時,她聞到了一股沁心蝕骨的幽香,慢慢地感到整個身體都飄浮了起來……
05
七歲那年,她的父親意外身亡。
一年過後,替富人漿洗衣被的母親也積勞成疾,離她而去。
一個自稱是她叔叔的人,在一群小乞丐裏把她找到,帶到日本供她讀書,直到以優異的成績從軍校畢業。
按照叔叔的說法,她的父親是古賀家族的庶子,一直都在支那替黑龍會做事,最後不幸被起疑盤查的北伐軍官一槍斃命。
梅朵對自己父親並沒有多少印象,是自己的母親把她從小帶大。
母親是鄂西人,門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清江。都說:八百裏清江美如畫,三百裏長陽是畫廊。
在母親的童謠和嘮嘮叨叨的話語裏麵,做官無義和為富不仁的社會沒有一點希望……梅朵從小發誓,應該改變這個社會,自己要讓善良的人看到生活的希望。
今天,她已經有了一身本事,離母親的故鄉又是這麼地近。
等到戰事結束,自己就把母親的墳遷回清江故裏,自己就守著童年夢裏的山山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