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梅朵匆匆地趕到報社，思夢正在自己的專欄編緝室修改要排發的文稿。
抱著一大捧鮮花，梅朵笑吟吟地穿過忙碌而嘈雜的記者廳，引起一聲驚歎：“好美啊！這五月的鮮花！”
“不對吧，這五月的鮮花顏色太雜，完全跑了調。”
不知道又是誰補充了一句，讓兩個頭發花白的老編輯和一個雜工看都沒看一眼，就都搖起了頭。
屋裏所有的聲響都突然消失了，好像整個大廳裏的人和陳放物也一起跟著失去了顏色。
在怪異得近乎要令人窒息的氣氛裏，梅朵的耳畔突然響起一段熟悉的旋律：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鮮花掩遮蓋著誌士的鮮血。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他們正頑強地抗戰不歇……敵人的鐵蹄，已越過了長城，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
找不到是誰在唱，梅朵近乎相信這僅僅是自己的幻覺。
聲音不大，一字一字都清晰得像寒冷的刀尖。這應該是思夢的聲音，也隻有她有這份勇氣。
02
推開專欄編緝室，梅朵看到她的桌前放著一篇文稿。
思夢兩眼空茫茫地對著梅朵，堅持哼完了歌曲的最後一節旋律。
“在忙？”
“沒有，我在等你們過來抓捕！”
梅朵一時找不到言語，就把抱來的花插進了一隻立地而起的花瓶裏。
現在應該正是鮮花競相綻放的季節，這隻精美的青瓷大花瓶已經蒙起了厚厚的灰塵。
“你是想換一個環境，到我們那裏討飯吃吧，能不能給我一個理由呢？”
勾著頭，梅朵專心地整理著自己抱著送過來的花枝，故作輕鬆地開了一句玩笑。
思夢也跟著笑了：“理由不是給你了嗎？就是這首：五月的鮮花。你送來的是花，我能還的是歌。”
這次過來還真沒帶槍，梅朵也不知道該不該再抓她一次。
03
“這是你的稿子？”
梅朵走到思夢的身邊，很隨便地拿起了桌上的文稿：
“五月四號下午兩三點鍾的樣子，接我們到重慶的小貨船，停在了朝天門碼頭附近。集市上人山人海，賣東西和買東西的人都有說有笑，順便打聽著自己同鄉好友的落腳處……突然，從遠處傳來了蜂群一樣的嗡嗡聲，很快東邊的天上就出現一片黑壓壓的東西。一排九個，一排接著一排。看到敵機，集市一哄而散，人群開始四處亂跑。敵機掠過我們的頭頂時，我看到了很象一帖膏藥的圖案。飛機的前麵噴著火，雜著一串串機關槍的子彈。我們看到它亮開了肚子，炸彈像拉屎一樣往下掉，砸在房頂和街上就象是一聲聲悶雷。飛機響聲把我震懵了，看到它飛過的地方到處是火光、濃煙和灰塵。聽說炸彈裏還灌了汽油，那火跟著油流，浸到哪裏就燒到哪裏。敵機炸完就飛走了，我們跑上岸，看到一路上都是硬生生的斷肢、一包血水的肝肺和還在蠕動的腸子。死人的臉血肉模糊，麵容猙獰，空洞的眼仁上粘著血淋淋的長發。有一隻炸斷的手還抓著一隻精致小包，雪白的小手指還在微微地抖動。我們都喘不過氣，憋得要死。想哭，連哭的力氣都沒有，隻是不明白，我們好端端的生活究竟妨礙了誰，要被這樣白白地毀掉……”
文稿是從哪裏傳來的？一旦讓憲兵看到了這樣的東西，他們能把這一屋子的人全部殺掉！
想到這裏，梅朵把文稿折了起來，關進了思夢書桌的抽屜。
“你想找死是你的事，不要去禍害別人！”
“說得多好啊！”思夢冷笑起來：“我也想說這句話！”
梅朵看到桌上有電話，立即就搖通了鄧陵的醫務室：“我在大楚報社，你馬上叫上麻原過來接我！”
這時，思夢才拉開抽屜取出折好的文稿，當著梅朵的麵劃了一根火柴，把它點燃，等它徹底燒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