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二年十二月八日,這是冬月初一,也是時令的大雪。
在冬至之前,很多南京市民關於節氣的記憶應該都是這樣:小雪醃菜,大雪醃肉。
陳雅麗站到馮公館的樓頂上,看到一座古城淩晨微霜,能令人想到一句詩:江山不夜月千裏,天地無私玉萬家。
南京西麵臨江,東邊有一麵很紮眼的膏藥旗,下麵就是日本人的憲兵司令部大樓。裏麵西北角有一堵殺人牆,彈孔森森,血跡斑斑。
聽人說,那兒總是在天亮前殺人,要把能夠容納三十多人的臨時羈押室徹底騰空,敞開大門迎接新的一天。
被捕後,第一個黎明就是生死關。不能轉進小號,就得被推進刑場,或槍殺刀刺,或砍頭剖腹,不一而足。
這時,教堂的晨鍾響起,一大群寒鴉從那裏驚飛而散,就像是不祥的陰影紛紛落進市民的晨夢裏。
02
大雪難見雪滿天,冷風淒淒徹骨寒……
眺望湖光輝映的玄武門,陳雅麗還是一不小心看到了曾經的民國政府。
外交部大樓是幢獨立也四方樓,這時變已經成了日本支那派遣軍的司令部。
停車場已經劃出了方格,哨兵已經增加了一倍。聽說,畑俊六大將召集的最高軍事會議已經準備就緒,中國境內所有的師團長都悉數到場。
從上午七點開始,南京十三門和各個街卡就將全部戒嚴。九點會議開始後,首先會宣布一條天皇的禦命:“開拓萬裏之波濤,布國威於四方。”
在一幅巨大的作戰地圖之上,已經畫滿了日本帝國的小白旗和其軍隊的旭日旗,中華的萬裏山河已經所剩無幾。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古歌響起,在曆史的煙雲中,到處都是鐵馬金戈。
來自塵土,必歸於塵土。
這時,陳雅麗縱身一躍,感到所有的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03
馬嘯天正在給手下布置工作,探頭看了看塵土飛揚的窗外,見慣不驚。
隻有周墩子悄悄從會議室裏退了出來,不知道這樣愚蠢的舉動,到底是禍是福。
剛才,他把一身護士裝的陳雅麗帶到了會議室的門前,大哥馬嘯天既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就說了一句:“我們先開會。”
周墩子以為大哥是有意要晾一晾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隻好稍加安慰:“你先到食堂吃點東西,每天的晨會不過十來分鍾。”
陳雅麗笑了一笑:“我去趟衛生間。”
周墩子指了指樓道的死角,就聽到馬嘯天問:“花船是怎麼回事?”
“花船就是花船,見岸就靠,見錢眼開。”
周墩子轉身就走進了會議室,不知道該怎樣給馬嘯天介紹周小蘭。
“沈三妹呢?”
周墩子不知道馬嘯天的意思,隻能是避重就輕:“那個戲子倒是不貪錢,說她是抵抗分子也完全是捕風捉影。”
“事可以做絕,話不能說滿……”
周墩子用手抽了抽自己的臉:“這兩人都是兄弟的鄉親,我願拿項上的人頭擔保!”
“我不要你的人頭,要就要大義滅親。”
周墩子馬上就把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直響,身體卻站得筆直不動。
04
“呆看什麼,收屍!”
周墩子看到陳雅麗的頭就好砸到花台上,已經是腦漿迸裂,塗得一地血紅。
“周哥,她好像是老大的女人。”
“都說沒有受不了的罪,隻有享不了福,這人眼窩淺,死不足惜。”
剛把現場收拾幹淨,馬嘯天就帶著行動隊要出門,整個底樓都是一片摩托車的轟鳴聲。
“墩子,花船的事,你再審一審!下午,菊水樓要來接人。”
“好嘞!”
周墩子一直目送著十幾輛摩托車都衝出了門,才放下自己高舉的手臂,從額頭上抹出了一把汗。
大哥就是大哥,這樣的安排還是讓周墩子越想越不是滋味,欲哭無淚……
這兩年,馮公館還有一個任務,那就是替皇軍物色和抓捕花姑娘,再轉送到五花八門的軍窯裏做整日挨操的慰安婦。
屋子裏隻有一塊塌塌米,門外排著一溜煙的長隊,個個都光著大屁股,隻係著一塊勒襠的白布條,就像是排隊入廁。
有時,進屋裏的人逾時不出,外麵的等候者就會把門擂得咚咚直響。
05
菊水樓位於文昌巷,共有近十幢紅瓦青磚的小洋樓和八幢別致的雙層別墅洋,隻為日本的將軍和佐級軍官服務。
很明顯,軍事會議有安排,馬嘯天已經把沈三妹和周小蘭的名字都上報給了日本人。
周墩子在心頭氣惱地罵道:“還審個屁!進了菊水樓,連屎帶尿都得逼幹淨。”
回到休息室,這裏已經被當差的女囚收拾整齊了,連地麵也被清水洗了一遍,隻是一屋子的酒氣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