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來不知道曾大姐為什麼要強調自己是右江人,難道她是從紅七軍走出來的革命者。
十二年前,爆發了蔣桂戰爭和中原大戰,這場大混戰促進了革命力量的成長。當時,廣西的右江地區也舉起了義旗。黨組織以壯族青年為骨幹,拉出了一支英勇善戰的紅七軍。
徐來的童年生活在老街弄堂裏,周圍就有好幾家來自於江西和廣西的鄉下人。他們有時會在閑聊中,偶爾提到家鄉的變故。
05
南國風煙正十年,此頭須向國門懸。後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
這是一個轟轟烈烈的大時代,革命的呼聲和反革命的勢力激烈衝突,反複搏殺。在這期間,也湧現出了許多可歌可泣的巾幗英雄。
在弄堂裏,就住過一個僅比徐來大兩歲的羅紅姐。她剪著一頭短發,冬天總是穿著大翻領雙排扣的列寧裝,胸下有腰帶束身,特別地精神。
那是二七年的中秋節,徐來從舞蹈學校回家,在擁擠的有軌電車上碰到了滿臉是汗的羅紅姐。她塞給徐來一個布包袱,就轉身跳出了車門,鑽進了一個沒有街名的小胡同。
回到家裏,徐來發現包袱裏隻有一本油印的小冊子,扉頁上的標題是共產主義宣言。上麵還有羅紅姐寫給徐來的一段話,請她盡快去靜安寺旁邊的先知書店,幫忙將這個布包袱還給裏麵的陳老板。
以前,徐來倒是經常陪羅紅姐去這裏找書看,很喜歡一本英文版的舊書。後來看到了冰心的譯本,才知道這是紀伯倫寫的散文詩,書名就叫先知。
記得書裏有句話:“不敢摸過黑夜,我們就找不到黎明……”
當天晚上,當徐來趕到先知書店時,那裏已經被特務包圍了,陳老板的屍體也被抬了出來,渾身七八個槍眼都還在湧血。
又過了半個多月,街上的信息欄裏有一張殺人的布告,羅紅的名字就在第七行,還被朱筆打上了一個紅叉。
徐來偷偷看了羅紅留下來的小冊子,實在找不到當局要殺人的理由。恰恰相反,他們是一群勇敢的人,希望消除社會的不公,還民眾以自由。
06
殺人的那天秋風蕭瑟,是上午十點左右,街上就響起了刺耳的警笛。
遊行隊伍的前麵,兩輛黑色的警車開道,押人的軍車有七八輛,徐來沒有找到自己的羅紅姐。
街麵上的行人就像躲避瘟疫一樣,紛紛四散。隊伍的後麵還有兩車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把兩挺捷克機槍架到了車頭上。
這種機槍剛裝備部隊,黑黝黝的槍身趴在張開的金屬架上,十分地霸氣。槍口指著被夾在車隊中間的死囚,幾十個五花大綁的青年人都被打得兩臉浮腫,滿身血汙。
“看,那還是一個女共黨!”
有個尖嗓子喊到,徐來還是沒有能找到羅紅姐美麗的倩影。這時候,街邊的行人開始向前湧,有人說道:“還是一個洋學生,可惜了!”
徐來無法接受羅紅姐有罪,心想憧憬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到底有什麼錯?要是有槍就可以殺人,天理何在?
“阿拉弄堂裏也有一個女學生被這些人抓了進去,前兩天才被保釋出來。唉,人都已經被一幫兵痞給整瘋了,看見人就脫衣服……她的父母四處求醫問藥,也沒有一家醫院敢收下來。頭上三尺有神明,這叫什麼世道呀!”
“小聲點,儂想吃官司好巴啦?”
有人阻攔,也有一個小公務員接過話頭說道:“一個女孩子家家不好好念書,瞎折騰個啥?鬧革命?她們到底要革誰的命?這樣的女人哪個敢要?”
聽到有人這樣說,湊熱鬧的市民便一哄而散。徐來的牙齒有些打戰,她沒有想到還有這樣冷血的衣冠禽獸,肚子裏的貨色全是男盜女娼。
07
按照羅紅在扉頁背後的吩咐,徐來把布包袱和油印材料都燒毀了。
國共合作抗日後,徐來才拿這一件始終都無法忘掉的舊事問自己的丈夫:“我說,在二七年,我們的委員長就沒有更好的選擇麼?”
“共產黨人希望走蘇俄的路,委員長則希望借助西方人的勢力一統天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徐來不滿意這樣的回答,便奚落了一句:“原來……你也學會了為尊者諱呀?等到哪一天,你要是見到了自己的毛先生,也會這麼說嗎?”
“除了你,沒有人會問這樣的問題!”
徐來知道自己不應該太頂真,就笑了笑:“要是哪天,別人也說我是一個赤色分子呢?”
“我不說,難敢說?”
其實,唐生明就這點好。人前人後都是一副英國紳士的派頭,從來都不會無事找事,去幹涉和指責別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