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卷:煙花之路 第一章:荼靡花(1 / 2)

01

一叢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

開到荼靡花事了,絲絲夭棘出莓牆……

這首唐詩以花事寫時光,清新明快。與暮春相伴的荼蘼花略有些令人傷感。

到了北宋,詞人毛滂寫了一首可供教坊演唱的小曲:“綠暗藏城市,清香撲酒尊。淡煙疏雨冷黃昏,零落荼蘑花片損春痕。潤入笙簫膩,春餘笑語溫。更深不鎖醉鄉門,先遣歌聲留住欲歸雲。”

這是文人們在宴席上酬唱之作,已經深深地染上了盛世將盡的無奈和哀涼,有種末路之美。

“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不妝豔已絕,無風香自遠。”

海沙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到荼靡花,想到無憂無慮的童年和留在贛南鄉村的美好時光。

十歲那年,家鄉來了一隊英姿颯爽的女紅軍戰士,都大家識字唱歌和各種知識。五顏六色的標語,還有迎風招展的紅旗。在燦爛的陽光下,到處都是歡歌笑語……

在紅色的瑞金,海沙讀了幾年小學,明白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人人都相親相愛,這個世界就會無限美好,沒有奢侈,沒有貧窮。”

到了十四歲那年的秋天,國民黨的軍隊就打了過來,放火燒了瑞金城,大火三天不滅。

陳誠坐鎮南昌,在寧都、瑞金、會昌和長汀等地,大肆屠殺平民百姓。

到處都是屍山血海,在無數個絕戶村裏野狗成群。兩眼血紅,透著鬼森森的光。

02

回到鄉下,海沙的家已被白條封門。

沒有找到一個親人,所有認識的鄉鄰都繞道而行,裝聾作啞。

那是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夜,舉著火把的白狗子和還鄉團把海沙抓進了區公所。以前,這裏是當家財主給三太太修的大院,養了背槍的家丁。現在,院子中央升了一盆大火,旁邊放著一把血淋淋的鍘刀,還有一具無頭的女屍橫在血泊中。

有一個麵熟的背槍人大聲說道:“昨日鬧得歡,今天拉清單。不安分的窮鬼們以為能鬧出什麼名堂來,這就是下場。”

海沙感到這人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敢再抬頭打招呼,側身而過。

在院子的後麵,有間供傭人們居住的土坯房。已經有十幾個男男女女關在了裏麵,身上隻有一件貼肉的單衣,血跡斑斑。

“海沙不要怕,叔叔還在!”

屋裏沒有一點亮光,找不到自己的親人,海沙急急忙忙地問道:“我的爺爺奶奶,還有我的媽媽呢?”

有人抱住放聲大哭的海沙,卻沒有人回答海沙的話。

03

海沙的父親是紅軍裏麵的連長,論罪當殺。

還鄉團和白狗子們殺人都是隨心所欲,落實到女人的身上,卻是慘毒之極。

在東山那邊,有個女人叫秀姑,她的丈夫和兄弟都跟著紅軍走了。還鄉團把她抓進了區公所,百般折磨。最後,竟被輪奸剖腹,爆曬而死……

海沙很認真地想過,感到自己並不怕死,就怕死得不幹不淨。

每一天的淩晨,睡眼惺忪的團丁都會提幾個人去刑場。好像不能吃上幾個人血饅頭,整天都打不起精神。

不到二十天,土坯屋裏的十幾個鄉親都被白狗子拉出去殺了。有幾次,海沙也被捆進了刑場。一番戲弄,劊子手們又把她帶了回來。

“不知道吧:這就叫住陪殺場。你已是入土之人,就再陪哥哥們玩幾天?”

旁邊有一個老人說道:“天有天理,月有圓缺,年有四季。殺人也得殺得在理,罪刑相當。”

白狗子輪起槍托,就把這個老人砸倒了:“老不死的東西,你的天理頂個屁用。上麵已經說了,槍就是王法。”

海沙想罵又不敢罵出聲來,害怕正中別人的下懷,白白地招來一頓毒打和無端的侮辱。

04

在區公所裏,審人叫過堂。

回話時,隻要有半句不對,就得挨打。

最文明的懲罰也是把兩隻手腕壓在桌麵上,用通槍的銅條抽手心。隻須十幾下,就能讓掌骨盡斷。

翻過了年關,雪越下越大,這人也是越抓越多。殺光了有主心骨的帶頭人,本來就是隨大流的群眾還能怎樣?

過堂時,很多女人都害怕挨打,不惜主動解衣,竭力地去討好施暴者。年還沒過完,一個區公所就成了大妓院。成天都是人來人往,一會兒笑聲陣陣,一會兒慘叫連連……

有人說,這裏就是一個娼妓速成班,那些被淘汰出局的人,都去了殺人場。

海沙也曾經聽人說過:“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這都是人之常情。”

三五年的春天就像一條發情的瘋狗,看見人就會猛撲上去,亂咬橫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