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自稱無名道人,但並不在哪家寺觀掛單,近日在瓊台崖上結了一間草廬修行。
他將瘋兒屍體帶回了草廬之中,放到床榻之上,眉目間蘊含無盡的悲天憫人之意,歎道:“殺龍易尋,極陰天雷卻不會如此湊巧,定是天意所指。然而是龍是蛇,還得看你造化……”
他那碩長怪異的手掌,自瘋兒早無氣息、蒼白如紙的門臉輕撫而過。但見瘋兒雙目赫然睜開,如夢初醒,大口喘息,冷汗淋漓。
“小弟久眠初醒,想必腹空饑渴,我這貧苦修道之人,並無長物,隻有些粥水……”莫道端來一瓷碗,碗裏粥水泛著誘人的奶白色,飄溢著濃鬱的飯香。
瘋兒神態漠然,良久,終於抵抗不了腹中饑渴,伸手要接。然而莫道忽然將碗稍移,微笑道:“小弟莫急,不如先報家門,好有個稱呼。”
“我叫百裏川寒……”瘋兒怔怔看著他,良久才茫茫然地嚅嚅說道。
莫道“嘖嘖”幾聲輕歎,自言自語般道:“百裏川寒人影寂,命隨名造,當添煞氣,此名不詳之極也……”
旋即,他略微抬了抬眼瞼,淡淡道:“一顆穀子千滴汗,一米一粟,無非生產者的血汗結晶,無功者食之,等同啖之民脂民膏。”他輕輕地將碗放在了床沿上。
這百裏川寒也不予計較,隻是那狐疑的目光四顧而察,顯然不知身在何處,隻隱然記起跌落懸崖一事,其餘那些根本毫無頭緒。
他正欲開口詢問,但聞莫道不緊不慢地道:“你本是身死魂斷之人,不應存留於世……”
百裏川寒驀地一震,神態因驚極而變得呆滯起來,怔怔看著莫道許久。忽爾,他長舒了口氣,才笑道:“道長嚇人的功夫真不比村口那白毛老爺子遜色多少,他也是最愛說些鬼怪妖精的事兒,撿著那《淮南子》裏頭的魔頭蚩尤來講,什麼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鬢如劍戟……那可嚇著人哩。”
莫道厲色道:“你當我是個講書的老頭兒嚇唬你個毛孩小子不成?且瞅瞅你現下這副模樣。”說著遞來塊銅鏡。
百裏川寒握著銅鏡的雙手抖如篩糠,額頭汗如雨下,雙目瞪大,嘴唇亦是顫抖不止,喃喃不絕:“我死了嗎?我真的死了……”
足足過了盞茶時光,他才似若恢複了神誌,將銅鏡遞還,不聲不語地起身著鞋。
莫道沉默地看著他這般時光的一舉一動,一聽這話,猝然大吃了一驚,當下眼露驚異,訝然問道:“你欲要何去?”
隻見川寒拂拂下擺,朝他作揖道:“請閻王老爺開恩,容小子與家人先行一聚,事後是拔舌油炸,刀鋸斧砍,小子絕無怨言。”隻見他臉上不僅毫無懼色,竟還不自覺地露出歡喜的笑意,哪裏會有一絲身在地府的黯然或驚懼。
莫道隻道他不信自己已然身亡,正欲說些什麼,卻見他伸手撫著那腐爛得已然見骨的右眼眼眶之處,喃喃低語:“我這副模樣,也不知會不會嚇著了他們……”
莫道聞言當下呆如木雞,盯著眼前這半大小子,卻仿佛見著了鬼怪妖魔一般,當真沒想到以對方這等年紀,竟如此豁達。
莫道便連舌頭都打了結似的,張大著嘴,老半天還是那一句“你你你……”許久也道不出什麼內容來。
“閻王老爺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那川寒用疑惑的眼神盯著他看,翼翼小小地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