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娘將手中包袱遞了過來。
李協緩緩地接過,望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綠娘凝視著他:“無別事了,我先走了。戰事凶險,刀槍無眼,你小心些。”
“……等事情過去,這趟回來,李都衛若是不嫌棄我,我願做你洗腳婢。”
她低低地道完,垂下眼眸,轉身朝著騾車走去。
李協看著她爬上車子,坐了進去,門簾兒放下,那趕車的籲了一聲,就要催騾之時,終於反應了過來,追上去攔住,一把撩開車簾,探身進去道:“綠娘,你且等著,我日後定要替你掙下個誥命!”
他望著她驀然放出神采的一雙眼眸,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這才鬆開,替她閉好門簾兒,叮囑趕車的小心。
他立在路邊,目送著這輛小騾車朝著東去的方向漸漸遠去了,眺望南方。
那個方向,穀馬礪兵,煙塵滾滾,一場爭奪和保衛京師的大戰,即將來臨。
……
十二月初,在洛神回到京口差不多一個月後,烽火終於還是燒到了建康的附近。
傳來的消息,宣城叛軍和天師教已經一道打向建康,她的父親高嶠,於距建康隻有不到兩日路程的曆陽,迎戰叛軍。
壞消息不止如此。西線的望江郡,也是岌岌可危。荊州叛軍隨時可能攻破這道防線,殺往建康。
一旦望江郡也失手,則建康兩麵受敵,危機可想而知。
但這,也都是七八天前的消息了。
從七八天前開始,她便沒再收到來自外頭的隻言片語,也不知戰況如何了。
因為京口,也陷入了包圍。
一支多達數千人的水賊竟沿江而下,繞過建康,直撲京口。
這群水賊,原本活動於鄱陽湖一帶,在上遊橫行多年,占澤稱王。他們借著大虞內亂,搶劫來往商船,又靠著對地形和水勢的熟悉,來無影,去無蹤,勢力最大之時,人數一度過萬。也是到了前幾年,高嶠派出重兵,數次圍剿,這才被刹住了勢頭,有所收斂。
沒有想到,這支水賊如今竟會趁亂傾巢而出,前來攻打京口。
水賊抵達之時,正是深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占了渡口,隨後登陸,直奔京口鎮而來。幸而京口防範嚴密,被守衛發覺,發出警示,一千守軍立刻投入戰鬥。
雖然京口鎮上的青壯大部分都已隨了李穆投軍,但剩下的鎮民,亦毫無懼色,操著家夥,隨守軍一道加入作戰。激戰了一夜,終於打退了水賊。
這群水賊,無不是窮凶惡極的江洋大盜,又熟悉水戰,圍了出入京口的幾條通道,不讓傳訊出去搬運救兵,仗著人多器利,歇息過後,次日再次攻打。
洛神當時便聯想到了許泌。
鄱陽毗鄰長江拐口,和荊州遙遙相望。水賊當初之所以勢頭如此凶猛,朝廷屢剿不滅,據說就是得了許泌的暗中首肯,水賊將所得和他分成,他便睜隻眼閉隻眼,任水賊在大江上遊活動,甚至朝廷組織圍剿之時,還予以通風報訊。
極有可能,便是許泌前次想抓阿家不成,這回索性來明的,勾結水賊,出其不意地從水路強攻京口。
洛神立刻將盧氏護了起來。又考慮到萬一樊成和範望他們守不住,被水賊打了進來,便隻能巷戰。
倘若真到了那個地步,至少莊園還能庇護一二。
次日,樊成等人率領守軍和鎮上的青壯奮力抵抗之時,洛神開了莊園大門,叫鎮裏的婦孺老弱悉數入內,暫時躲避。
莊園占地極大,容納數千人,完全沒有問題。沈氏帶著孩子,李家附近的街坊,還有鎮上許許多多的人,全都入了莊園。
這麼多的人,要吃飯,要睡覺,洛神領著莊園裏的仆從忙得不可開交。幸而眾人都是同仇敵愾,進來之後,無不主動爭著做事,連謝三娘也來了,領著酒樓裏的人,和沈氏等人一道,熬粥做飯,忙忙碌碌。
水賊凶悍,加上人數占優,洛神原先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
守軍漸漸後退。
三天之前,他們已經被迫退到了莊園的附近。幸而先前樊成在莊園周圍布下了樊屏和陣地,莊園裏也儲備了很多的糧食和弓箭、火石等戰略物資。就是憑著這些周密的準備,這才得以支撐了下去,沒被水賊攻入。
三天之前,也終於有個信使在亂戰中衝了出去,去向建康求助。
雖然這個消息,讓莊園裏的人都感到提起了希望,從那信使離開之後,便無時不刻地盼著建康救兵的到來。
但洛神的心情,卻沒法樂觀。
父親一旦收到京口有難的消息,便是再難,定也會派兵來救。這一點她深信無疑。
她擔心的,是已經十幾天沒有消息的建康,如今是不是也是身陷危機。
她亦擔心,莊園裏的弓箭和火石儲備,正一天天地減少。
一旦用完,莊園恐怕也就危險了。
又三天過去了。倘若順利的話,救兵應該差不多到了。
但是外頭,卻沒有絲毫的動靜。
莊園裏的婦人們,原本燃著希望的目光,漸漸變成了憂慮和擔心。
救兵沒有如期而至,隻有兩種可能。或是信使在路上出了意外,或者,建康已經被圍,信無法送到父親的手裏。
這天夜裏,水賊終於停止了白天的瘋狂進攻,得以喘息的守軍胡亂吃了些莊園裏送出的飯食,橫七豎八地靠在莊園圍牆之畔,抓緊時間休息。
人太多了,屋子不可能全部容納得下,許多人就睡在外頭臨時搭出的棚子下。
一個孩子生了病,發燒得厲害,得知消息,洛神叫侍女將那婦人和孩子帶進自己住的清輝樓裏安置歇息。
夜深了,隔壁那孩子吃了藥,終於停止了哭泣,應是睡了過去。
洛神心事重重,睡不著覺,悄悄起身,穿過那些因為讓出屋子都在自己這裏打著地鋪的仆婦和侍女們,下樓,來到庭院,坐在被月光洗得亦染上一層皎潔月華的石階之上,仰頭,望著掛在樹梢之上的那輪明月。
此情此景,叫她不禁想起了那夜,李穆尋自己到了這裏,因不給他開門,他爬樹上了屋頂,破窗闖入自己閨屋的那一幕。
分開已是如此的久。
她日思夜想的郎君啊,如今人到底在哪裏?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拐杖落地的聲音。
洛神回頭,見阿家也出來了,急忙上去,扶住了她,低聲道:“阿家,你怎出來了?”
盧氏道:“阿彌,我聽說,水賊指名要我出去,道我出去了,他們就退,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