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4.35.34.33(1 / 3)

黛玉在前麵走,忽聽身後有人喊道:“林妹妹,你等我一等。”

黛玉聽出這是寶玉的聲氣,卻越發腳步不停。

寶玉此時尚是六七歲的少年人,童音未脫,自然沒有前世裏清潤的少年嗓音那麼好聽,但是,他那種獨有的溫柔纏綿的聲調,卻是現在就已初露端倪,在後麵一邊快步追趕一邊一聲聲地喊著:“林妹妹……林妹妹……”

記得在前世裏,寶玉也是這般呼喚黛玉,一聲聲的“林妹妹”,或溫柔繾綣,或小意纏綿,黛玉雖嘴上挖苦他,歪派他,甚至罵他,卻每每被他這樣的喊聲弄得心頭發軟……黛玉憶起前塵往事,不知不覺眼眶帶淚。

不是為他落淚,而是,為了,那時,傻傻的自己。

而這一世,絕不……黛玉的腳步加快。

奈何兩個嬤嬤在後麵提點:“姑娘,寶二爺在後麵喊你呢。這是在親戚家裏做客,不可淘氣不理人。”

黛玉一想也是,再說,自己女孩兒家,走路再快也快不過男娃,便索性就停下腳來,歪著頭,冷眼看寶玉飛奔而至。

“林妹妹……”寶玉終於追上,臉上帶汗,麵頰微紅,有些氣喘。他是個十分俊俏漂亮的男孩子,而漂亮的人無論是流汗還有流淚的時候往往都會因為沾染了人情味兒而更顯情致。要是別的小姑娘見了他這模樣,說不得要心裏撲通撲通亂跳上幾下,可是,黛玉卻絲毫不為所動,就站在那裏,偏著頭,冷冷地看他。

“林妹妹……”寶玉見黛玉一派冷然的表情,心下不敢造次,想搭訕吧卻找不著話說,因為他心慕這林家表妹久矣,而對方呢,實在是冷淡得可以,叫即便在女孩兒家麵前最是有溫柔盡讓、各種功夫做得十分周全的寶玉也不敢隨便往前湊,便隻好弱弱地又喊了一聲:“林妹妹……”

似乎有纏綿不盡的情意,盡在這一聲聲的呼喚中。

可惜,所對非人。

黛玉冷淡的小臉上眉頭微蹙,不耐地說:“二表哥有話和我說,請快一點。我還要趕著回去照顧我娘,耽擱不起的。”

寶玉被這明晃晃的嫌棄弄得有點不知所措,不禁又期期艾艾地喊了一聲:“林妹妹……”

黛玉十分不耐地說:“二表哥有事就說事,隻管這一聲又一聲林妹妹林妹妹地叫,失了身份。不知道的,不以為你是國公府的公子,倒以為是掛在屋簷下學說話的鸚鵡。而且,還是那起子最蠢笨的鸚鵡,隻會喊人,別的都不會。”

寶玉給臊了個大紅臉。這話實在是有些刻薄,要是別的有點血性的男娃子,早就扭身走人了,偏他是個沒血氣的,生氣是有些生氣,卻還望著黛玉那張秀美俏麗的小臉發怔。

若論黛玉的容貌,自然是極好的,但是,最好的還是她天然的超逸高華的氣質神韻,據寶玉自己在心裏暗自品度,不光是賈府之中無有出其右者,就是寶玉這生下來之後的七八年間見過的閨閣英華,無有勝過黛玉的。

故而,即便是被她罵了,寶玉也舍不得扭身就走,依舊是期期艾艾、黏黏糊糊的。隻是,黛玉的神情實在太冷,寶玉待想說什麼,究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想故伎重演,哀哀憐憐地喊一聲“林妹妹”吧,奈何人家都在取笑自己是學舌鸚鵡,怎麼好再喊?

磨蹭了一會兒,見黛玉十分不耐煩,扭身要走,寶玉隻好硬著頭皮上前,趕著她快走了幾步,這才鼓起勇氣,乍著膽子,說:“妹妹,我是想著琛弟弟這會子不知去向,你心裏肯定發急,想著陪你說說話,解解你心裏的煩悶。隻是妹妹心裏光是掛念著弟弟,竟然全然沒有我這個哥哥!”

黛玉慍怒地眉梢一挑:說的這都是些什麼話!我弟弟丟了,我心裏急,他嘴裏說的是知道,就是不知道怎麼體貼人心。還有,他剛才這話,什麼哥哥弟弟的混著攪著說,怎麼聽著這麼奇怪?這該死的,說的什麼混賬話!我如今遠著你還來不及呢,誰要和你哥哥妹妹的!

寶玉自幼戀慕女子,才懂點事就有驚人之語:“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所以,寶玉對待府裏的一應女子,上至姐妹,下至丫鬟,都是溫柔肯讓人的,是以府裏上上下下的女孩兒,都喜歡他,至少是喜歡和他玩兒。何況如今見了這一位府內府外都不曾見過的、不負天地造化之功、最是鍾靈毓秀的林妹妹,寶玉自然是有萬分的親近之心!

可是,寶玉不明白,為何這樣一位神仙似的林妹妹,對自己的各種示好都視而不見?從來都是以冷麵孔相待?雖然知道黛玉和林琛隻是姐弟情分,卻也忍不住對那總是霸占著她的注意力的小不點兒不滿起來,故而也沒注意到場合不對,徑直說出了心裏一直都有的懊惱之語。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說出了口,寶玉也就顧不得了。黛玉的那一個明顯的不悅表情都沒能逼退他,叫他索性豁出去了一般地表白了起來,試圖以情打動她:“自從妹妹來了,我再怎麼沒空閑,也要設法陪著妹妹頑笑。憑我心愛的,妹妹要,我都打發丫鬟給妹妹送去,我愛吃的,聽見妹妹也愛吃,連忙幹幹淨淨收著等妹妹吃。可惜,我這心裏空有妹妹,妹妹竟然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叫我這心啊……妹妹,你不光是有弟弟,也有我這哥哥呢,而且,要說琛哥兒,到底是和你隔了一層娘的肚皮的,算不得親弟弟。真要是找不到了,也就算了吧,你還有我呢,若論起來,庶出的弟弟還不如我們是嫡親的姑表兄妹……”

可惜了,寶玉的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表白還沒有說完,黛玉早就薄腮含怒地怒了起來,她目光帶火,氣憤地打斷寶玉的話:“你這該死的!胡說什麼?信不信我拉你去舅舅那邊說個清楚!我家琛哥兒怎麼就不是我的親弟弟了!什麼嫡的庶的,你當是和你府上一般的情形嗎?還有一點,我和你有什麼瓜葛牽扯,竟然叫你說得這般不堪!”

寶玉這才清醒過來,完了,剛才圖一時口快,竟然……可千萬不能叫她告訴父親去,不然,還不得把我往死裏打?

寶玉連忙給黛玉作揖打恭地求饒,說:“妹妹,好妹妹,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一時失言,褻瀆了妹妹,原是沒留心,要是告訴了我父親,他隻怕要打死我呢。也罷,打死就打死吧,到時候隻求妹妹到時候能去墳上看視看視我這短命的小鬼,不要別的供奉,給我倒上一杯清水,我也就滿足了……”說得好不可憐。

要是前世的黛玉,見寶玉如此做小伏低,又溫柔纏綿,早就心軟了,而此時的黛玉,隻覺得納悶兼鬱悶:前世裏怎麼就那麼眼睛不好使,就這麼個沒能耐、沒擔當、徒有其表的貨色,自己居然還為了他爭強好勝,要死要活?

真是被脂油蒙了心,糨糊糊住了眼睛!

黛玉見他還妄圖來拉自己的胳膊,連忙一甩手一閃身地避開,依舊是怒氣未消地說:“算了,今天就不去告你的狀!你自己好自為之。還有一點,以後記住了,別跟她們學得歪心邪道地,自以為自己是嫡子就天下第一了!我弟弟林琛雖然是個庶子,卻是我娘一手帶大的,跟親生的也差不離!再者,他是我們林家的嗣子,將來要承繼我們林家香火的,豈能說丟了就丟了?自然是要拚盡全力尋回來的。以後說話用點心,別由著性子胡說,不然,吃虧受苦挨板子的日子還在後麵呢。”

寶玉聽完黛玉這風嗔雷怒一般的話,又目送著她匆匆離開的倩影,心內悵然若失:這麼一個神仙似的林妹妹,怎麼會對我如此嚴詞厲色!

黛玉回了自住的小院,在外麵詢問了幾句話,便跟著慣常伺候母親的大丫鬟雨燕走進了母親的房間。

藥氣彌漫,屋裏沉悶異常。

賈敏懨懨地躺在床上,臉色蠟黃。

她那平時總是微笑示人的麵孔上娥眉緊蹙,像是一下子染上了諸多的愁緒。

床邊的小隔幾上,一碗藥已經涼得沒了熱氣。

黛玉和雨燕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滿滿的苦惱無奈。

黛玉先走過去,輕輕地喊:“娘。”

賈敏睜開眼,瞳孔慢慢地聚焦,顯出女兒小小的、焦急的臉,不禁心酸道:“玉兒,你來了?”

黛玉點點頭,說:“娘,你怎麼不喝藥?”

賈敏不想對著小小的女兒歎氣,但是,那一聲愁悶的長歎卻從她的喉嚨裏不由自主地泄了出來:“唉,我想到琛哥兒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受苦呢,心都要碎了,還怎麼能喝得下東西?”

“太太,您再怎麼心裏不舒服,藥是一定要喝的,若不然,這病還怎麼好呢。再說,也叫姑娘擔心不是嗎?”雨燕趁著黛玉在才好勸,平時是不敢的。

果然,黛玉馬上接嘴,拉著賈敏的手,哀求地說:“娘,您可得喝藥啊,若不然,玉兒也要急死了。”

“可不是嗎?這兩天姑娘急得恨不能像書上寫的孝子孝女,從身上割一塊肉下來給太太您吃,就盼著您的病早些好呢。就為了姑娘這一份心,這藥您也一定要喝啊!”雨燕端了桌上擱著的藥,說:“太太,我去廚房給您溫了再端來,等會兒可一定要全喝了,免得叫姑娘憂心。”